卷十 第五十九章 道阻且长(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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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几被捏碎的茶杯,用最平静的口吻道:「终结帝凌天的英雄,不该生死不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会带人再搜寻他的下落。」

素妙音摇了摇头,道:「这也是我想跟你说的,现在不宜让人接近万象天宫,尤其是靠近净天祭坛。」

「为何?」纪凤鸣不解。

说罢,素妙音起身而去。

人已走,茶亦凉,但纪凤鸣还在坐着,义弟生死不明,师妹昏迷不醒,他只觉一种无力感遍及全身,一时间也不知

自己该干什么。

此时,听闻有敲门声。

房门虚掩,本就未关,一名女子在半开的房门上敲了几敲,见他抬头,便推门入内。

女子容貌清雅端庄,乃是素妙音的徒弟,优昙净宗大师姐辛清慧。

纪凤鸣起身相迎,道:「是辛师妹,你来寻我是有何要事?」

「也没什么要事,只是宗主说你已醒来,本想探视一下。」辛清慧在六道轮回大阵中对战血万戮,最后棋差一着,身子受创,眼下自身都还缠着纱布,却还来探视纪凤鸣。

也不知是牵动伤口以致气血上涌还是怎的,让她双颊有些泛红,但见纪凤鸣没甚太多反应,便又道:「不过怪事倒有一件,我来此途中,遇到一人,托我送你一物,说你看了之后自然明白,那人神神秘秘,我没看清她形貌她就消失了,我本不想理她,又怕真误了你的大事,喏,便给你送来了。」

辛清慧说罢伸手,将掌心打开,便见白生生手中内,赫然是一片花瓣,一片牡丹花花瓣。

纪凤鸣见状面色大变,道:「她还说了什么吗?」

「哦,她消失前还留了一句,说你若要寻她,可去观外寒松林中的巨岩处……」辛清慧话音还未落,便闻飙风响起,纪凤鸣已纵身出门,一闪而去。

辛清慧见他一句话都顾不得说就离去,恼恨的跺了跺脚,却扯动了身上伤口,又抽着冷气委屈巴巴的揉弄伤处。

纪凤鸣纵身疾飞,周遭景物飞快在往后退,约定的地点离灵观派并不远,他很快便能赶到。

而他心中思虑比身形更快,他知晓牡丹花瓣寓意着什么。

应飞扬曾言,对上帝凌天,他不会是孤身一人,还有个最信任的同伴与他并肩作战。

也是因为有这个保证,纪凤鸣才被说动,允许他请缨对战帝凌天。

刀剑联手的威力,纪凤鸣亦有听闻,若她真久蛰昆仑,只为联手一击,那刀剑封天,并非没有可能。

而应飞扬口中的同伴,自然也只会是——

纪凤鸣侧身急刹,周遭树木上积雪被他刹身的气流带动,纷纷扬扬落下,而落雪中,他抱拳一礼,对亭亭立在他身前不远,巨石之下的女子道:「天香公主,终于见面了。」

虽早有耳闻,但纪凤鸣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与他义弟有千丝万缕牵连的妖族公主。

眼前女子身着旅人打扮的带帽披风,一身风尘仆仆之气,此时为表诚意,将头上兜帽摘下,柔顺头发披落,露出倾城绝艳的容颜。

女子眉宇间虽藏不住长途跋涉的疲态,但依旧肤光胜雪,容色照人,明丽的不可方物,正是从南疆一路赶来的姬瑶月。

纪凤鸣不由心中暗赞,也只有这等女子才衬得上「天香」的封号,难怪明知是妖,他义弟仍与她牵缠不断。

姬瑶月微微颔首,眸光静而深邃,如幽谷深潭,倒让纪凤鸣觉得,眼前女子有着超乎年龄的成熟,随后她疏远而清冷道:「初次见面,寒暄不必,因为我接下来说的话,必不为你所喜。」

纪凤鸣心头不由又一冷,接到花瓣那一刻,他便知必是姬瑶月传讯约见,姬瑶月与应飞扬刀剑联手,齐战帝凌天,想着姬瑶月既现身,必然也有应飞扬的消息,所以急急来此相见。可听闻姬瑶月话语,似乎有消息,但并不是好消息,令他寒声问出:「莫非是我那兄弟惨遭不测了!」

姬瑶月摇头道:「他被人重伤,但好在一贯命硬,总算还留着气,只是与我失散,也不知现在是否被人捡去。」

纪凤鸣听闻,也不知半悬的心该提起,还是该放下,又问道:「在哪失散?可有踪迹?我派人去找寻。」

姬瑶月却道:「你更该问,他被

何人所伤?」

纪凤鸣反问道:「不是帝凌天吗?」

姬瑶月幽邃眼眸向他看来,道:「是帝凌天,也是你的师父卫无双。」

「嗤!」

纪凤鸣瞳孔骤缩,失控的术力自他周遭扩散,周遭树木尽遭摧折,松针与落雪一同纷飞乱舞。

他的声音冷了,如凛冽风雪:「天香公主所言何意?」

姬瑶月却无视纪凤鸣话中冷寒,毫不退让道:「就是字面之意,你的师父卫无双,便是帝凌天。」

「够了!」纪凤鸣拂袖回身,「天香公主,你若替我义弟传讯而来,我自当奉你为上宾,但你却是为北龙天离间而来,看在我义弟面上,你的风言风语我可以不计较,但下不为例,你好自为之。」

看着要愤然离去的纪凤鸣,姬瑶月只平静道:「哦,你不信?」

纪凤鸣大步向前,并不回头,只有留下冷厉声音,「我该信吗?一个是自有将我教养成人的恩师,一个是初次见面的妖族公主,你说我该信谁?」

「可我觉得,你已经信了。」姬瑶月冷淡一笑,亦回转身躯,欲步又停,「对了,同样是看在应飞扬面上,你,小心行事,多加保重。」

说罢,姬瑶月不再停留,朝寒松林另一方向而去,只在积雪上留下两道渐行渐远的足迹。

「你已经信了。」

「你已经信了。」

「你已经信了。」

姬瑶月虽已走远,但她的话语却挥之不去,环绕在纪凤鸣耳畔。

真是何等疯话!

他的师父卫无双,是万象天宫之主,是当世术法第一人,是秀绝群伦的道门双秀……修为、地位、声望、甚至风姿形貌,无一不是人中翘楚,无一不令人望尘莫及。

这样的人物,说放着光明正大正道魁首不做,去做见不得光的六道之主,这是何等荒谬的疯话!

这等的疯话,他该付之一笑才对,可他……可他为何不笑?

不光不笑,反而出离的愤怒、紧张、以及——恐惧!

仿佛头顶被剖开了一条缝隙,一泼冰水从缝里灌入,纪凤鸣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寸一寸凉了下去。

他不愿去想,可被寒冷浇透的思维却越来越清晰,让他停止不住。

卫无双离开昆仑坐阵青城、司天台遭六道恶灭围攻、卫无双吸取月灵珠灵力,却中算计染五衰之气,自封青城天师洞、帝凌天出九幽深渊,奇袭万象天宫,万象天宫沦陷、六道恶灭正式再出,席卷四方、卫无双石封近三载,解封之后,功力却迟迟没有恢复……

纪凤鸣回忆种种,过往的画面仿佛一一呈现眼前,然后,脑海中的这些画面不自觉的被一明一暗两条线一一贯穿,彼此串联。

这荒诞的串联他不想去看,可线和面一起涌来,将他一层层缠绕,缠得他气血扼断,喘不过气来。

让他失魂落魄,以至于和辛清慧迎面撞上,才回过神来,恍然察觉自己不知何时已出了松林。

「纪师兄,你怎么了,喊你你也不应。」辛清慧揉着被撞痛的伤口道。

她给纪凤鸣送信儿后,见纪凤鸣神色凝重,去的匆忙,心中既有好奇,又有担心,便想跟上去看看,可惜伤体动弹不快,好不容易走到松林,就遇上纪凤鸣已折回,倒令她颇为尴尬,一边打着招呼一边想着怎么解释自己跟踪的行径,哪知纪凤鸣竟似全未注意到她,直接撞在了她身上。

而此时,纪凤鸣背身对她,也不回头,辛清慧却忽觉雪层震荡,如扬尘般秫秫而鸣,是纪凤鸣做了个漫长的一吸气,一呼气。

长长一口气后,纪凤鸣回身,面色如常,挂着一如既往从容又令人舒适

的浅笑,躬身道:「抱歉,辛师妹,方才心中有事,一时冲撞了你,不过既然撞上,还有一事请辛师妹帮忙。」

辛清慧面上微红,「无碍,纪师兄请说。」

纪凤鸣道:「我想前往万象天宫,与师父一同探寻地气郁积不散的原因,寻求解法。我若久去不归,素宗主问起,烦请辛姑娘告知素宗主一声。」

「呃……好的。」辛清慧不知这等小事为何纪凤鸣说的似乎很郑重,但还是点头应下。

「那多谢姑娘了。」纪凤鸣再拱手一礼,随后纵身而起,化作一团火光直向万象天宫而去。

而飞至空中,纪凤鸣面上的笑意渐渐褪去,耳畔极速破空的呼呼风声如作尖啸,却让纪凤鸣依稀想起了,他在梦中那凄婉哀寂的凤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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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自己去了?他真元未复,遇上六道余孽岂不危险?」纪凤鸣担忧道。

「不必担心他,眼下六道覆灭,余孽逃窜尚且不及,哪敢露面,况且你师父就算只余半成力,万象天宫内,他也足够自保。」素妙音出言宽慰,让他安心,随后起身道:「话已带到,应飞扬的下落我会继续打探,你师妹也有大夫照料,你想做什么,自己拿主意,素某还有事处理,先告辞了。」

素妙音又摇头道:「不清楚,对九鼎破气法、对净天祭坛、对六道轮回大阵我们都了解太少,许是六道强纳地气,引发连锁反应,但信息不足,无从分析,现今能确定的只有一点,若积郁的地气再被扰动,可能会一次爆发,造成伤亡。所以素某不希望有人接近万象天宫,这也是你师父的意思。」

纪凤鸣神色一动,「我师父的意思?」

「没错,你昏迷不醒,卫兄便代你前往净天祭坛,观视地气异状,也是他托我传话给你。万象天宫上下在外飘零三载,此番六道覆灭,定是归家心切,但眼下地气异状未解除,还需在灵观派这里再等待些时日。这些时日人心必然浮躁,他在万象天宫寻找地气异动的解法,无法顾及,需要你坐阵在灵观派内,安抚你的众位同门。」素妙音事务繁多,来纪凤鸣处果然并非仅仅是探问伤情,还兼替卫无双传话。

然而,他并没有,为什么?

因为大局为重,因为战术考量,因为应飞扬是对抗帝凌天的重要战力。

他甚至力劝素妙音,让她相信应飞扬,素妙音才放心将应飞扬安排在了那最重要的位置。

素妙音叹息道:「净天仪式虽被打断,但被净天祭坛吸走的地气却没有重新回归地脉,而是在祭坛附近积蓄纠结,久久不散。」

纪凤鸣眉头皱起,「怎会如此?」

不对!

纪凤鸣眸光一凝,露出坚定之色,没有尸体,就仍是生死不明,他的义弟曾创造无数奇迹,履入死关,又险死还生,谁也无法轻易夺去他的性命,除非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应飞扬已死。

应飞扬没有令他失望,真的战胜了不可战胜的六道天主,可却没有回来……

「咔——」

茶入腹中,化作苦水。帝凌天身亡的讯息没有带来任何欢欣。反是自责、懊悔、压抑、痛苦在他胸中郁结,他知晓他的义弟应飞扬承担了最危险的任务,但他还是放任了应飞扬去对阵帝凌天,虽然说是应飞扬主动请缨,并一再坚持的结果。

可他应该阻止的啊。

手中茶杯被握出裂痕,纪凤鸣还在强行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是万象天宫的大师兄,需要沉着稳重,应对得体。方才听闻左飞樱的情况已经失态一次,他不该再有第二次。

但与左飞樱还不同,左飞樱虽身受重伤,但至少人还全须全尾的躺在那。

可应飞扬连个尸体都没能留下……

听闻消息,纪凤鸣第一反应是喝水。

那是种胸腔被撑满、心绪激荡泛滥,直冲天灵的感觉。

所以纪凤鸣不断喝水,一杯接一杯,将先前演示战局所摆放的茶水尽数饮尽,要将心中情绪硬生生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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