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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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年代燕市国家博物馆的专家保护级别居然那么高么?不过有他们在,左右都不会叫文物局来的这批人讨到什么便宜就是了。

文物局来的那七八个人正在与周海棠和五班的几个同学争执,林惊蛰出来时,恰逢对方高声恐吓:“你们这群学生,不要不知天高地厚!我们是来办案的,再敢妨碍公务,小心我让人把你们统统抓起来,和藏匿文物罪一并论处!”

“口气不小。”林惊蛰似笑非笑地开口,音量不大,但效果就像给混乱的火炉泼下了一盆冰水,所有人都下意识安静下来看向他。

那警察万料不到一个普通中学生竟然这样和自己说话,怔楞的同时不由生出几分怒火,他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一脸凶恶:“林惊蛰,你不要胡搅蛮缠,现在我方怀疑你有隐匿、毁弃甚至转移犯罪证据的重大嫌疑,属于紧急搜查情况,不需要申请搜查令!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调查,老实交出那批来历不明的非法文物,不要等我们亲自动手,那样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林惊蛰毫不畏惧,与他针锋相对:“那批文物是我家长辈去世后的遗物,已经走过了合法继承手续,并不是你所说的非法文物。你想指控我可以,请先拿出证据来。”

“对!”

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苍老而浑厚的附和,林惊蛰回过头,便见方老正从库房方向走来,带着他的四个保镖,一脸怒容。

他走到近前,一抬手,将林惊蛰拨到自己身后护住,同时严厉训斥:“你们群南的文物就是这样管理的?你们郦云的警方就是这样办案的?!光天化日,闯进群众家中,不分青红皂白随口污蔑罪名!甚至威胁恐吓。你们这简直就是目无法纪!滥用职权!”

他气势比林惊蛰更甚,怒火一出,简直无人招架得住。

文物局来人并几个警察被骂跟孙子似的,片刻后回过神来,皆是怒火中烧:“嘴巴放干净点!我们在找户主林惊蛰办案,与本案无关的人员请自觉离开现场!”

“我怎么和本案无关了,我和本案的关系大着呢。”方老被噎得满脸通红,直接掏出了随身携带的专家证,啪的一声拍在客厅的茶几上,“我是燕市国家博物馆受聘专家,户主林惊蛰先生已经将他名下的这批文物赠予给我们首都博物馆名下,你要查这批文物,就去国家博物馆查吧!”

方老丢完了证件,便负手而立,怒目相对,只等这群嚣张的办案人员在看过证件后知道厉害,放弃纠缠。

然而没想到的是,对面领头的那位警察却连瞥都没瞥证件一眼,只听到“燕市国家博物馆”这一句,脸上就挂出了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容。

“你们消息看来不太灵通啊。”对方耐人寻味地嗤笑了一声,便冷着脸转头朝自己身后吩咐,“不用跟他们多废话了,带走!”

他身后立刻便有人取了明晃晃的手铐上前,作势要抓林惊蛰。

方老瞠目结舌,那四个保镖也立刻列队挡住了那名警察的动作,林惊蛰那帮哥们同学更是乱糟糟地嚷嚷着将林惊蛰护到了最后,发号施令那警察气得脸色发青:“你们这是在公然暴力抗法,你们这是藐视法纪!!!”

门外此时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刘局长,老远就听到你的骂声,什么事情火气那么大啊。”

那警察朝外看了一眼,发青的脸色更加难看了,眼神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邓局长,你怎么也来了?”

“我接到群众举报,过来看看。”来的是个中年男人,高个魁梧,皮肤跟邓麦不相上下的黑,模样倒是慈和。他明显是邓麦搬来的救兵,进屋后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目光在屋里环视了一圈,落在手铐上,才笑眯眯道:“刘局长,这一屋子学生,你说你怎么还抓上了呢?”

刘局长挺直腰杆,神情自若地看着他:“我正在协助省里的同志侦办一起非法藏匿文物案件,犯罪嫌疑人拒不配合,且毫无认罪意识,情节十分严重,我正要带他去局里配合调查。”

“哦~原来如此,刘局长辛苦。”邓父点了点头,又突然蹙起眉头,“唉?这起非法藏匿文物的案件,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省里的同志亲自参与抓捕,行动文件审批过了吗?在市里备案过吗?”

刘局长扯了个假笑出来:“这不是特事特办嘛。”

“特事特办,特事特办。”邓父寻摸了一处凳子坐下,点着头将这个词儿重复了几遍,突然拍了下桌子,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声音也骤然拔高,“刘局长!什么手续都没有!什么证明文件都没有!你就敢闯进普通市民的家里,就敢随便下命令抓人,你就是这样办案的?!”

刘局长被他骂得额头青筋不住蹦跳:“邓局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质疑省领导下达的命令吗?更何况我们闯入的根本不是普通市民的家,对方是犯罪嫌疑人,且涉嫌的是重大文物犯罪案件,你不要偷换概念,往我身上泼脏水!”

“犯罪嫌疑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犯了罪?”

“我们接到群众举报……”

“群众举报!”不等刘局长辩驳完,邓父一声大喝打断了他,“举报内容在哪里?我倒是也想看看!”

刘局长无话可说,表情几欲噬人,阴狠的视线盯在邓父身上许久,他一咬牙一挥手:“把林惊蛰带走!”

邓父没想到他竟敢这样明目张胆违背纪律,顿时也急了:“我不同意!”

“用不着你同意!”矛盾升级到这个份儿上,刘局长也不想为同事之间表面的友好虚与委蛇了,他直接冷笑一声,“邓局长,这是我的案子,我只接受省里领导的指挥,你有什么意见,直接去跟省领导汇报吧。”

他深知自己只要将上头吩咐的这件事情办好,往后好处必然享用不尽。而如今,郦云市局的局长大位空悬,所有人都在试图竞争上岗,他上不上位,或许就是省里一句话的事儿。

届时他当上局长,成为姓邓的上级,双方关系好或恶劣,就不是他该担心的问题了。

因此他有恃无恐,带来的心腹也着实听话,一声令下,便立刻迅速绕开方老钻入人群,数人围攻,按住了林惊蛰。

武力差距在那里,没有无谓挣扎的意义,林惊蛰顺从地戴上手铐,抖开试图推搡自己后背的手,给了对方几人一个警告的眼神,从容地朝屋外走去。

“你们敢!!!”方老看着林惊蛰离开的背影,已然怒不可遏,他气得肺都快炸了,脸涨得通红,越过几个保镖,快步追出院子:“你们不能带走他!”

“滚开!”林惊蛰被推进警车内,警车迅速开走,事情成了一半,刘局长的心腹们也不再害怕,索性一把朝这个碍事的老家伙推了过去。

然而那只推人的手到底也没触碰到方老的身体,只伸到半途,就被一只铁一般的手掌牢牢抓住,狠狠一折。

“啊!!!!”

猝不及防的惨叫声骤然拔高,现场所有人都惊了,刘局长更是勃然大怒,跳起来就摸出了腰间的配枪:“你们竟敢袭警!”

咔咔咔咔——

回应他的,是四声上膛的脆响,刘局长还没拉开保险栓,动作就僵住了。

四枚黑洞洞的枪口已经齐刷刷对准了他。

他额角的汗水如同瀑布般滑下,这枪是真的还是假的?

邓父也惊着了,刷的一下站起身,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方老后退两步,捂着胸口倚在院门上缓了半天,这才沉声开口:“都把枪放下。”

无论什么时候,动用武力都是下下策,现场一旦混乱,发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万一被人趁乱暗算,届时说什么就都晚了。

训练有素的四人收起武器,同时聚拢,滴水不漏地护在方老身边。

刘局长被这四双猎豹一般的眼睛盯得心惊胆寒,他不敢多留,一面紧紧抓着手里的枪,一面小心翼翼朝院外撤退,随后在跟班的保护下迅速爬上了车子。

“立刻回市局,请求武力增援!”

感觉自己终于安全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擦着汗朝车内几人高声吩咐:“开快一些!千万不要让这群不法分子逃脱!这关系到一起重大的文物犯罪案件,务必要弄清楚他们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这恐怕会是起大案,要是能办下来,绝对大功一件,同时还能完成省领导的托付,简直一举两得。

他想到自己刚才和那群犯罪分子交锋的经过,一时间又对自己的敏锐和机智感到了深深的自豪。

那个老头拉下脸戾气就那么重,一看就是个贼头子,还拿出证件说自己是博物馆的专家,搞得跟真的一样,明显很有诈骗经验了。

可这个老骗子一定没有想到,那个被他当做幌子的国家博物馆考察团今天真的来到了郦云,而且一到郦云就被市·委几个领导亲自接走了,现在恐怕正在不知道哪个夜总会里被隆重接待呢。

他望着窗外倒退的树影,忍不住得意地哼起了歌,心说,这就叫百密一疏,人算不如天算啊!

*******

林惊蛰家中,邓父和他带来的几个下属被有意无意地“遗忘在此”,他们尚且没从刚才短暂的对峙中回过神来,仍旧惊疑不定地注视着方老和他四个手下的一举一动。

方老深深吸了口气,已经从怒极的状态恢复了平静,他没有理会这些人,只朝自己带来的下属吩咐:“去客厅,打电话给存知。”

立刻有一人领命离开。方老跟随在他身后走进客厅时,电话已经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学生沉稳又略带些担忧的问候:“是老师吗?您平安到郦云了吗?出什么事情了?”

方老瞥了眼站在大门处不敢靠近的邓父几人,旋过身子,压低声音:“存知,我的行踪可能暴露了。目前我不敢确定一切是不是巧合,但提出捐献文物的那位捐献者,现在已经被郦云市警方带走,处境很危险。”

“什么!!??”

***

正在进行辛苦接待工作的市领导得知省里又来了电话,忙不迭赶来接听,接起电话时,语气恭敬而又喜悦:“领导,我幸不辱命,燕市来的博物馆考察团接待工作目前非常顺利,大家都是宾至如归啊!”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明显急促了起来,下一秒,听筒里传来的暴怒的喝骂声险些让听者心脏停跳:“宾至如归,我宾至如归你个头!!!”

错愕过后,仔细想想,这事儿却也没那么不科学。

林惊蛰毕竟原本是一班的学生嘛!以前成绩也不差,前段时间因为一模考砸了,李玉蓉才死活要把他调走。为此李玉蓉还丢了好几次人,现如今提起这个名字还都是咬牙切齿的,平日里更是宁愿上下楼,都不愿意路过本层的五班去上厕所。

自她调到一中以来,只有仗着后台耀武扬威欺负人的份儿,哪里吃过这么样大的亏啊!学校老师们表面上装作不知道,其实都是暗地里看笑话的多,此时列完林惊蛰的总分,发现竟比第二名足足高出了一百多,惊叹过后,都悄悄去看李玉蓉的反应。

李玉蓉难以置信地端着林惊蛰的英语卷子。

她是英语老师,这年头英语老师少而金贵,但其实绝大多数专业能力都称不上登峰造极。李玉蓉的英文,大概就是跟外国人能自如对话的水平,词汇量并不多么丰富。因此当初在批阅到这张试卷时,她全程都是满心的欣赏和肯定,看到作文部分,更是惊叹不已,她不光看,还抄录了下来,勾出了好词好句和几处看似不经意的点睛之笔,预备二模试卷下发给学生后,拿回班上给学生们做个学习的典型。

她全程理所当然并十分笃定地认为,这名考生一定是她们一班的学生。

直到封锁线被打开,她翻出这张试卷,看到考生姓名的那一刻,李玉蓉眼睛像被针刺了一把,瞬间红了。

林惊蛰?!林惊蛰?!

这个学生她还不清楚吗?以往在一班成绩没下滑时,他也就大概是个第二第三,且有些偏科,数理化成绩比较好,语文,尤其是英语的水平,跟那位常年稳坐第一的同学很有差距。高三他成绩下滑后,这种差距就被进一步拉大了,一模考试索性整张卷都前言不搭后语,这样发展下去,说不准高考成绩就是个全校吊车尾。也正是因此,李玉蓉才狠狠心,紧急将他给踹了出去。

可现在,林惊蛰的成绩却一个飞跃,将自己班级原本的第一名狠狠甩在背后一百多分!

她反复确认过后,仍旧是不敢置信,也无心去注意别人偷偷看来的眼光,径直跑到其他科目老师的桌上夺来了卷子,越看呼吸越急促。

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呢??!难不成胡玉找着了提高成绩的好法子?可再怎么样的速效,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短的时间内起到如此剧烈的改变啊!

其余老师见她一脸的错愕惊诧,互相交换了一遍眼神,脸上幸灾乐祸的笑容几乎都要掩饰不住了,尤嫌不够,还要当着李玉蓉的面七嘴八舌朝胡玉道喜:“胡老师,教导有方哦。”

“这次二模五班的其他学生成绩提高也相当明显,你这是用的什么办法啊?”

胡玉嘴角差点咧到耳朵根,笑得根本停不下来,学生成绩提高,她心里就跟喝了蜜似的:“哪里哪里,这都是林惊蛰带的好头,他转到五班之后,把整个班的学习氛围都带起来了,那群调皮捣蛋鬼这段时间课间都被他按着背单词做题册呐!”

其余人听了,心中都止不住地羡慕,暗道胡玉这运气也太好了,几乎是白白得了个给自己长脸的好苗子啊!又偷偷去看听到了胡玉的话后脸色难看得吓人的李玉蓉,心中暗笑,该!机关算尽,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了吧?

李玉蓉明白自己肯定又一次成为了同事眼中的笑柄,那张平日里精心打扮妆容细致的脸蛋此时已然黑如锅底。手上那张署名林惊蛰的满分化学试卷几乎被她捏烂,她怒焰高涨,心中无数种猜测疯狂躁动冲击着胸口。她目光一斜,刺向一旁脸都快笑烂的胡玉,对方穿一身灰不算灰蓝不算蓝的衬衫褂子,脚上蹬的竟然是黑布鞋,习惯性微微驼背,土得让她难以忍受,她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个可能。

“胡老师,恭喜你了。”她阴着脸开口,却又冷笑:“不过这也太神奇了,林惊蛰上次一模考成那样,怎么一到你们五班,成绩就突飞猛进了?还不光是他,五班其他学生的成绩也有些不合理吧?胡老师,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在你们班里漏题了?”

模拟考试都是老师们集体出的,李玉蓉平时都爱在考前给自己班里的学生划几个必定会考到的题型,自然以为胡玉也一样。她这么一猜,反倒觉得这个理由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心中不禁大为鄙夷胡玉这种为了出风头不择手段的行为,口中嘲讽:“胡老师,考前大家划重点,都划,谁不划呢?我能理解,但你弄成这样,就有点过分了吧?这不是弄虚作假呢吗?”

“你说谁弄虚作假呢?”胡玉再好的脾气,一盆冷水直接浇下来,也难免发火。加上林惊蛰成绩好,她也有了底气,在李玉蓉面前,她直接一拍桌子,声色俱厉:“李老师,你说话不要太过分,你凭什么这样污蔑我和我们班的学生?”

李玉蓉拢了拢那头乌黑的卷发,目光撇开,视线向上,翻了个优雅的白眼:“我污蔑你什么了?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胡老师你那么激动干什么?做贼心虚啊?”

她说罢,直接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拿起林惊蛰那张试卷朝桌上一拍:“你们自己看吧,这篇作文,我们师范里考过专八的人都未必有几个能写出来,你告诉我这个水平是高三生?谁教的?”

李玉蓉挤眉弄眼地盯着胡玉:“胡老师,你教的啊?”

胡玉眼泪都快被她气出来了,李玉蓉却越发笃定自己的观点,自认为大获全胜地离开了。

胡玉从来说不过她,好在学校的其他老师都并不怀疑这次成绩的真实性。漏题?开玩笑,林惊蛰这个成绩是漏题能漏出来的?他们这些任课老师手把手在考场上教恐怕都做不到!李玉蓉让他们看的那块英语作文,她们中绝大部分的人连看都看不懂,充其量只能感到“不明觉厉”罢了。

漏题要是能漏出这个水平,胡玉也不可能留在一中教书了。

胡玉也习惯了李玉蓉的尖酸刻薄,她收拾完自己班的考卷后,就带着林惊蛰的那一份摸到了校领导的办公室。

她想找校领导谈谈一中每年都会有的那个保送群南大学的名额。群南大学是群南省最好的一所重点大学了,郦云市每年能凭自己考上的考生屈指可数,因此这个名额,从来都是所有高三生挤破头争抢的目标。

胡玉以往从没眼馋过这个名额,哪怕她的亲儿子同样面临高考,在她看来,表现得不够好,也没有那个资格去竞争捷径。

而林惊蛰这次二模的成绩,实在已经优秀到了让她无法坐视的程度,她要为这个孩子争取他应该得到的东西。

然而从工作以来只全心系在学生身上的胡玉,毫不理解学校这处“殿堂”内的规则。

校长放下林惊蛰的试卷,推了推眼镜,态度很和蔼:“这名同学的成绩确实非常出色,值得鼓励,行政这边的老师们碰一碰,看看能不能破格为他发一次五十块的一等奖学金。”

胡玉身体前倾,有些着急地想要开口,却被对方抬手打断了。校长一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至于保送名额,胡老师,这个人选已经定下了,我也没办法,学校有自己的章程,总不可能听我一个人的,你说对吧?”

胡玉有些不服气:“学校评选的章程是什么呢?不是一直说看二模成绩来吗?您总得给个说法吧?林惊蛰二模成绩那么好,还不符合章程,那学校选的是谁?于志亮吗?”

于志亮就是那个以往雷打不动的高三第一名。

校长笑了笑:“选的是谁,等到消息公布,胡老师你自然就知道了。”

胡玉咬了咬牙,还想再说,对方却已经端起了茶杯。她对校长这一崇高的身份有着天然的敬畏,因此纵使满心不甘,也只能失落地离开。

她一离开,李玉蓉就从办公室里面拐了出来,朝大门口翻了个白眼,懒洋洋在校长室沙发上坐下,还不忘评价一声:“这个胡玉,简直有病。”

“她又惹你生气啦?”校长和颜悦色地离开办公桌,坐在了她身边,瞥到门外没人,还伸手替李玉蓉捏了捏腿,一脸伏低做小的模样,“好啦,她一个农村教师,你跟她计较什么?”

“反正我不管,你早晚把她给弄走,我看她就烦。”李玉蓉抱怨完,又拨开他的手嗔怪道:“你有病啊,当心被人看到。”

见校长好脾气地坐直了身体,李玉蓉面容一整,又问:“保送名额已经交上去了吧,江润家的钱都收了,你可别掉链子。”

“你放心吧。”校长安抚她,“他家手段通天,省里人之前都给我打了电话,你说我能马虎吗?”

李玉蓉这才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有点不甘愿地噘着嘴道:“你要不想个法子,把林惊蛰调回一班吧。烦死了,早知道这次二模成绩那么好,当初我就不费那个力气把他弄走了。”

“行,我给你想想办法。”在李玉蓉面前,校长几乎是百依百顺的,他答应完后,又想说些什么,桌上的电话却响了。

接起电话,李玉蓉便见他脸色倏地变得非常严肃。

“是!是!是!”校长油光锃亮的脑门不住地点着,一边点一边恭声答应,“这可太荣幸了!您放心!我们一中一定会做好接待工作的!”

李玉蓉面露疑惑地看着他,校长放下电话,一把揩掉脑门上的汗珠,神情空白了两秒,随即挂上了浓浓的喜悦。

“赶紧的,你快回去准备一下!”校长高兴得声音都虚了,胖乎乎的手指情不自禁地比划着:“市里刚才来了电话,说市领导突然决定来我们一中视察,你赶紧换套衣服,正式一点,一会儿我带着你一起做接待工作!”

李玉蓉瞪大了眼睛,情不自禁地蹦跳起来,给了校长一个忘形的拥抱,欢呼道:“你真是太好了!!!”

她一个普通教师,要是能在市领导那里挂上名,往后的前途必然就要不可限量了。

离开之前,李玉蓉又有些疑惑:“奇怪了,市领导怎么会突然来我们学校视察,出什么事了?”

校长也疑惑着呢,但想了想,到底没什么头绪,因此摆了摆手道:“谁知道,别管那么多了,总归来了就是好事,快去准备吧。”

他仍旧摇头,对方也没了办法,只能将一叠厚厚的纸拍到眼前,朝他道:“签吧。”

林惊蛰被拘在椅子里,姿势并不难受,他拿起那叠纸看了两行。

这是一份自陈罪状的记录,上面详细描写了林惊蛰如何口述自己知道已经去世的外公跟不法商贩勾结非法购买并收藏文物的事实,并深刻检讨了自己没有第一时间公开检举的包庇行为,同时承诺自愿将这批非法文物交由省文物局处理等等等等。

文笔情真意切,堪称一流,比他自己可好上不少。

阅读完毕,他放下纸,靠在拘着他的椅背里,开始闭目养神:“我不承认,我没有说过这些东西。”

对方想必也是没想到他会这样不好对付,面面相觑片刻,其中一人只能出言恐吓:“都进了这,你还装什么大头蒜?你小心敬酒不吃吃罚酒!”

另一人佯装慈善:“小孩,我劝你还是签了吧,现在不签,反正一会儿也还得签,还白白多受那些罪,何必呢?”

林惊蛰知道审讯过程必然会被全程记录,他咬死不肯松口:“口供上的字我一个也没有说过。而且这批合法文物我已经通过合法手段捐献给了燕市国家博物馆,你们让我签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嘿,燕市国家博物馆,你说你家里内老头儿啊?”说话那人撇着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人诓你呢你都不知道!小孩,你等着吧,咱们刘局已经派人去逮他了,你还不撞南墙心不死,一会儿有你哭的。”

******

郦云市夜总会里,接到电话的市领导杜康被骂得满头汗刷一下就下来了。

难不成是自己这边出了什么纰漏,让考察团的人偷摸告状去了?他反复琢磨这一天的行程,不至于啊,他安排给博物馆考察团的接待标准完全称得上是郦云市的最高标准了:一到郦云就入住市·委招待所最高级的干部楼,晚饭也是在郦云最高档的解放饭店摆的宴席,宴上山珍海味全都是提早安排人准备的最新鲜高级的材料,就连开的那几瓶酒都是连他自己平常都不怎么舍得喝的好年份的茅台。

吃完饭就带这群人来夜总会了,还找了群最漂亮的姑娘陪着喝酒,虽说吧这群人老嚷嚷着还有事情要办不能多耽搁,可也没见他们谁情绪不好发脾气啊。

他赶忙接过秘书递来的手帕擦拭汗水,一边不自觉弓着背,惶恐不安地问:“是不是我们的接待工作哪里出了问题?让博物馆考察团的团员们感觉到了不满意?您请多指教,我们这边一定加以改进。”

“你还好意思问!考察团来之前我们三令五申地强调了要确保安全确保安全确保安全。”电话那头的领导却明显没有被他认错的态度打消怒火,声音反倒更加大了,嚷嚷出了一股声嘶力竭的味道,“你们呢,阳奉阴违,权当做耳旁风是不是!!?”

杜康肝都被骂得颤了起来,苦着脸委屈道:“这怎么会呢,您的指示我时刻都牢记在心,博物馆考察团的同志们刚一到郦云,市里的治安就执行了最高标准,包括我在内,大家今天都是亲自陪同考察团的同志们进展考察工作的,我们还调派了市医院最好的医生和护士随行,就是为了避免突发疾病。郑书记,天地可鉴啊,您这次可真的冤枉我了。”

郑存知一口老血都险些吐出来:“我冤枉你,好,杜康同志,我就跟你明说了。考察团的一位老专家,就在刚才,亲自向我打来了求救电话,他在一家自愿捐赠祖传文物的捐赠者家里被你们市局的人团团围住,而那位好心的捐赠者也已经被你们的人带走,生死未卜,你敢说没有这个事情?!”

郑存知拍着桌子大喝:“你敢说!!!!?”

杜康膝盖一软,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考察团还有一位脱离了队伍单独行动的老专家?他怎么从头到尾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

其中一个警察咳嗽了一声,站了出来:“你就是林惊蛰?”

“我是。”林惊蛰点点头,“没有搜查令,就请你们出去。”

对方身后有一人答道:“请你放客气点!这是我们局王副局长!”

“王副局长。”林惊蛰照章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神情仍旧平静得掀不起一丝波澜,“您带着这么多人闯进我家,带搜查令了吗?”

王副局长心中当即一个突突,又被迎面而来的气势镇得下意识倒退了两步,不得不将求助的目光递向随同前来的几个警察身上。

林惊蛰的遗产继承手续没有纰漏,他们索性就从古董的来历上做文章。我国《文物保护法》内有明确规定, 在国土领域内的地下、内水以及领海内遗存的一切文物, 都归宿国家所有, 而发现文物却隐匿不报的, 文物局则有权自行收缴。

这一手不可谓不阴毒, 即便同样有明文规定传世文物和祖传文物可收藏拍卖,但藏品合法与否, 不过也就是靠一张嘴来鉴定罢了。

林惊蛰的这批古董确实是合法继承的不错,可遗留下这批古董的已经去世的江家老爷子,又有谁能证明他获得古董的手段是合理合法的呢?那可是青铜器啊,拥有几千年历史的传世最为悠久的文物之一, 国家明令禁止不允许交易贩卖的宝贝, 想找出点问题来, 实在太容易了。

他不紧不慢地朝文物局来人方向迎面走去,步伐稳健,神情平静,目光毫无情绪地盯住对方人群中的带头人,直到那个体型矮胖的中年男人抵抗不住,率先转开了目光。

林惊蛰这才扯了扯嘴角:“文物局来的?敢问这是哪位领导?”

林惊蛰安抚地擂了他肩膀一拳,没有理会,离开的同时目光看似不经意地从方老那四个好像是保镖的随行跟班腰间划过。

他看得出来,刚才这些人下意识做的,是掏枪的动作。

林惊蛰记得上辈子是没有这一茬的, 想必是比前世更多的波折,才逼迫江家不得不使出这种一招不慎就会牵连甚广的底牌,恐怕幕后那个最终获益者,都已经亲自淌下了这趟浑水。

跑?他偏就不跑。林惊蛰心中冷笑,他真要是跑,才是正中那群人的下怀。

“哎呀你别拖了,他们还带了好几个警察来呢!说你犯了一个……反正是藏了什么东西的罪名!”

林惊蛰脸色一下阴沉下来,他听明白了,原来江家人的后手在这儿呢。

“一些私人矛盾而已。”对上方老爷子惊疑不定的目光,林惊蛰从库房中翻出继承证明的原件,一面出示给他,一面简短地解释完个中原因,在对方心疼的目光中轻轻笑了笑,“反正您放心,我不是骗子。”

他说罢,拨开护在自己面前的那几个大高个,用眼神示意高胜让路。

高胜焦急道:“惊蛰——”

此为本文V章购买率不到50%才显示的防盗章~持续时间为三小时  跑到近前的人是高胜,这让他们松了口气。

“惊蛰!”高胜压低声音, 他是来通风报信的, “外头来了一群人, 说自己是省文物局的,周海棠正带着班里的同学帮你挡着呢, 你赶紧跑!”

林惊蛰皱眉:“我为什么要跑?怎么回事,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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