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传奇

叶天闻言一怔，心想：“她既然关心我，方才又为何把话说得那么绝？她说死也不肯嫁给我，发了这种毒誓，我跟她这辈子还可能在一起吗？”正心神恍惚之际，欧阳雨已闪电般探出两根手指，搭在叶天脉上。欧阳菲菲本待反驳萧见月，见此情景，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叶天才知上当，但欧阳雨毕竟是长辈，人家已经开始诊脉，自己若强行抽手，实在无礼至极。他轻轻叹了口气，只得听之任之了。

欧阳雨一边诊脉，一边摇头，众人的心遂也跟着揪了起来。待欧阳雨撤了手指，众人立刻催问：“如何？”欧阳雨道：“在我看过的医书上，对这种毒没有任何记载，很难对症下药。”萧见月道：“师父博学多才，一定会有别的办法吧？”欧阳雨道：“容我几日，把未曾看过的医书尽翻一遍，但愿能找到解毒之法。”叶天道：“欧阳伯父已经尽力，叶天感激之至，怎敢再让伯父为晚辈之事过于操劳，天色不早，晚辈告辞了。”

叶天道：“楚伯，你的意思是让晚辈离开神剑岛吗？”楚孟龄“嘿嘿”冷笑道：“让你离开，岂非便宜了你？”方才他始终压低声音说话，这时中气充沛，吐字铿锵，甚至更盖过了海潮的鸣响。

叶天心下一凛，沉声道：“什么意思？”楚孟龄道：“原来就是你小子害得阿宝神魂颠倒，柔肠寸断，如今送上门来，老头子便替阿宝教训教训你这个负心汉。”说着话剑鞘往地上一插，“呛”的一声，拔出柄四指宽的铁剑，振臂一挥，“呼”的指住叶天。他那张脸上皱纹密布，此刻却焕发出红润的光泽，月照之下，就像一尊威风凛凛的天神。

叶天原本敬他，但听他这么一说，不免心下有气，哪还顾得张道远的忠告，拔剑说道：“楚伯不问青红皂白，便认定晚辈是个负心薄幸之人，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请吧。”楚孟龄没料到他会轻易应战，一怔之后，纵声狂笑，直震得山鸣谷应，整片大海仿佛也随之咆哮起来。笑声未绝，但见他提剑而上，一式“劈山救母”，铁剑挟着“嗤嗤”的破空之声压向叶天头顶，直如惊涛骇浪一般。

在华婷婷的《武林英雄榜》上，楚孟龄名列十三，紧随萧见月之后，武功可想而知。叶天正待凝聚真气，忽觉胸口一闷，才想起自己若用内力，便会伤及自身，暗叫了声：“不好！”斜着一飘，向礁石上面落去。楚孟龄铁剑落空，旋又横扫，叶天双足尚未立稳，他的铁剑已经攻到，只得再次弹身跃起，那块千斤巨石在他这奋力一击之下，轰然崩裂，碎石雨点般洒向大海。

叶天心下暗气：“这哪里是教训，分明是性命相博！我便拼着一死，也要灭灭他的威风。”不待楚孟龄变招，在空中一剑刺出，点向他肩胛空门所在。似楚孟龄这种大开大阖的武功路数，虽然威力无穷，自身破绽却也暴露得十分明显，叶天挺剑直抵其隙，实难防犯。情急之下，楚孟龄抬手抓住叶天长剑，大喝一声，运起平生之力向怀中夺来。他绰号“铁掌剑客”，掌功自也了得，叶天这把剑也算是削金切玉的宝物，给他紧紧攥着，却丝毫损伤不到他的手掌。

叶天知他内力强劲，不敢怠慢，急运《破相神功》相抗，哪知真气登如决堤之水一般，反撞回来，竟比前次对阵吕承欢时更加凶猛。叶天叫苦不迭，一张脸霎时变得惨白，哇的吐出口紫血。楚孟龄见状一怔，便要收力，岂料叶天左掌劈出，转瞬即至，劲风荡得他须发一齐飘扬起来，便知此掌所蕴内力非同小可，迫不得已，只得举掌相迎。

两个人结结实实的对了一掌，楚孟龄但觉周身血液一下子冲上头顶，不由自主的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再看叶天长剑拄地，打算撑住摇摇晃晃的身体，可是眼前一黑，扑倒下去，就此人事不省了。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之中，叶天闻到一股刺鼻的药味，猛的睁开眼，只见空中蒸气袅袅，桌上摆着一只尚在“滋滋”作响的药碗，一人手持蒲扇，卖力的扇着。随着视线逐渐明朗，那身影也由模糊转为清晰，正是欧阳菲菲。叶天心头一暖，但随即想起夜里那场恶战，刚刚萌生的柔情登又变为了气苦。

只听有人说道：“药冷之后，他若仍昏迷未醒，便硬灌下去吧。”这是萧见月的声音。欧阳菲菲“唔”了一声，将药碗捧在手里，向床前走来。然而她发现叶天非但睁开了眼，而且正瞪着自己，不由“呀”的一声尖叫，险些失手打了药碗。

萧见月从座椅上跳了起来，笑道：“醒了吗？好，好，醒了就好。师父说你这次的伤十分严重，以后切不可使用内功了，否则再有这么三、两次，不死也要变成个废人。他配了副药给你，虽只有强身之效，却总比硬撑着强，快喝了吧。”

叶天寻思：“自从离开西夏后，一路无事，在萧家与吕承欢交手，是我中毒后第一次使用内力，虽遭反噬，但还可以撑住。此番二次为其所害，果然凶险无比，实难想象若再有这么一次，后果将会如何？”

欧阳菲菲粉脸通红，把药碗举在叶天面前，双眼却望向窗外。叶天心道：“楚孟龄把我打伤，这也罢了，就当为你出了口气，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这时可不需要你的施舍。”他不去接药，反而挣扎着起身，抬足便走。怎奈重伤之下，哪还有行走的力气，才迈出一步，便又跌回到床上。

欧阳菲菲柳眉一竖，叱道：“你被神剑岛的人打伤，于情于理都是我们不对，我这才煎药给你喝，你别不知好歹。”

萧见月叹道：“你们之间有这么大的仇吗？阿宝，常言道因爱生恨，你若果真不在乎他了，恨又从何而来？”

欧阳菲菲贝齿紧咬，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泪水在眼眶中转了几圈，突然把药碗顿在桌上，飞跑出房。叶天望着她倔强的背影，魂魄仿佛也随之去了，心中反复念道：“菲菲，菲菲，我究竟要怎样你才会满意？”

叶天大失所望，却不敢失了礼数，轻声询问道：“楚伯，有什么事吗？”楚孟龄端详着叶天，良久才道：“你跟我来。”说罢转身便走。叶天大惑不解，见他自顾自的向前走去，只得快步跟上，边走边问：“楚伯要带晚辈去哪里？”楚孟龄道：“只管跟着便是，啰嗦什么？”叶天听他语气不善，心中便即不乐，但想欧阳雨待自己不薄，而且听萧见月说了楚孟龄那些往事后，对他的为人也十分钦敬，便不再多言，跟着他出了大门，一路来到海边。

这时夜色已深，一轮明月照着大海，海面上水波粼粼，反射着闪闪的银光。岸边的礁石就像一头头怪兽，张牙舞爪，迎风屹立，浪花不断的扑打上来，发出“轰轰”的巨响。

赵鼎和欧阳纤纤被合葬一处，坟头不大，却十分干净整洁。众人摆好瓜果，焚烧了纸钱，欧阳诗诗少不得又要大哭一场。叶天听她哭得悲切，心下也颇不是滋味，暗暗叹道：“为了‘王图霸业’四个字，多少人落得这般下场？唉，最终还不是一堆黄土覆身？”回首前事，便如做了场梦，而他在梦里来去匆匆。华青藤、华婷婷，李云开、沈玲珑，赵鼎、李凝芳，还有安蓓儿，这一个个曾经家喻户晓的名字，到如今却又都在哪里？

回到家，天已黑了，众人被请到厅上用饭。满满一桌子的新鲜海货，叶天却胃口全无，而且与欧阳夫人及欧阳菲菲同席，他也甚觉别扭，胡乱吃了几口，便去客房歇了。如此一来，众人自也兴味索然，闲聊一阵儿，便各自散去。

叶天为情所困，心中苦恼已极，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每隔一会儿便发出一声悲沉的叹息。如此熬得半晌，愈来愈觉烦躁，索性盘膝坐了起来，便要练功，却又忽然想起张道远的叮嘱，忖道：“我可不能再练内功了，否则自取灭亡。”可是不能练功，又不能入睡，实在无聊得紧，正苦闷难当之际，忽听“笃笃”两声，叶天问道：“谁？”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回答。叶天心下纳罕，欧阳雨和萧家兄弟断不会听问不答，难道是欧阳菲菲？她为自己日里说过的话后悔，所以在夜深人静时来找自己赔礼了？叶天心中的许多苦恼皆因欧阳菲菲而生，此时乍有峰回路转之望，如何不喜？他一个箭步冲到门前，推门一看，却是那须发花白的老家人楚孟龄。

叶天奇道：“潭水如此寒冷，又是谁潜入水中，发现了那处洞穴？”萧见月道：“当年师父修炼‘浴火功’，将身体浸泡在潭内，偶然发现了这座石洞。当然，师父练成‘浴火功’后，也无法在潭内停留一个时辰。”萧见日道：“莫说浸到潭内，我这时都已双腿打颤，快回去吧。”众人“哈哈”一笑，沿原路返回，萧见月却没有径奔欧阳雨书房，而是带着二人去拜见师母。

到得门前，却听里面传来嘤嘤的哭泣声，原来欧阳雨诸事一毕，便带两个女儿来看望妻子。欧阳夫人跟二女儿相别两年，初次团聚，难免又念起大女儿欧阳纤纤，娘俩儿相对着哭天抹泪。待萧见月等人进房，欧阳夫人瞧这本该团团圆圆的一家人，偏偏少了两个，哭得愈发悲切，众人苦劝半晌，方才止住。

萧见月为叶天作了引见，欧阳夫人端详良久，见叶天白发萧然，心下已自不乐，恨声道：“阿宝纵有千般不是，终究陪你吃了许多苦，险些命也丢了。我常说这孩子太痴，如今一见，果然不假，为了这么个人值得吗？”叶天听她言下之意，自己根本配不上她的女儿，不由得面红耳赤，却又不能反唇相讥，只得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欧阳雨看看天色，已是夕阳西下，便道：“这时候渔民刚刚赶海归来，早已筋疲力尽，况且渔船禁不起大风浪，哪个敢在夜里出航？你若执意要走，也须在岛上留住一宿，明日一早，我再找船送你。”

叶天一想果然，只得无奈作罢。欧阳雨恐他羞于面对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说道：“我去令人准备晚饭，你们若闲着无事，便到山上去看看鼎儿和纤纤吧。”众人都道：“应该，应该。”萧见月夫妇带上些烧纸、祭品，和萧见日、叶天往山上而来。

萧见日闪身拦在他面前，大声道：“叶兄弟，我们还指望你医好毒伤，对付吕承欢呢，咱们兄弟一场，如今萧大落难，你可不能撒手不管。”叶天道：“待云深大师来了，真相自白，还对付吕承欢干什么？何况我不敢使用内功，与废人无异，哪是人家对手？”

萧见日一时语塞，只得望向萧见月。萧见月知道叶天是副牛脾气，欧阳菲菲一句话已令他心死，再怎样劝说，都于事无补，当下“哈哈”笑道：“叶兄当真看不出来，阿宝嘴硬心软，其实还不是关心你？”说着话向欧阳雨使了个眼色。

欧阳雨叫了声：“秀娥！”向妻子连使眼色。萧见月道：“叶兄是性情中人，当时负气而走，也在所难免，两年来叶兄对阿宝念念不忘，这不是回来找她了吗？”萧见日也打着哈哈道：“是呀，叶兄弟这次来神剑岛，是专程向伯父伯母提亲的。”

“提亲？迟了。”欧阳夫人不屑的道，“阿宝总算把过去的事忘掉了，你又回来招惹她干什么？”欧阳雨道：“秀娥，这是孩子们的事，只要阿宝愿意，我们就不要阻拦了。”欧阳诗诗附和道：“我也赞成爹爹的话。”欧阳菲菲小嘴一撅，气冲冲的道：“你们都赞成，我却偏要反对，总之我死也不会答应嫁给他的！”欧阳雨喝道：“混帐，怎么说叶公子也是神剑岛的客人，你大呼小叫些什么？”

出了树林，眼前便即出现一亩清潭，潭水清澈碧绿，波纹不生，潭边怪石嶙峋，却看不到丁点的绿色，果然是令人生畏的不毛之地。萧见月用绳索缚住箱子，一端系于石上，将箱子沉入潭中。

萧见月搓了搓手，笑道：“还有更奇的呢。在潭下南侧石壁上，有一处天然石洞，洞内生着一种奇花，非但凌寒不凋，而且本身还能散发出热气，使得洞内温暖如春。所以说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便如武功一途，永远没有击不败的高手。”他并不是偶然发此感慨，而是想到世上突然冒出个深不可测的吕承欢，便有个在异国遭逢奇遇，功成归来的叶天与之匹敌，只可惜叶天为瞽目星君所害，受怪毒困扰，否则必可与吕承欢一较高下。

叶天只觉双颊燥热，心里却是一片冰冷，欧阳菲菲说“死也不会嫁”，那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忽然之间，他感到无限悲哀，蜂儿、墨丽，自己伤害过的姑娘还少吗？如今也算报应，有什么可说？当下“哈哈”一笑，向欧阳夫妇深施一礼道：“既然如此，晚辈不再打扰，这便告辞。”说罢转身便走。

众人正待阻拦，却听欧阳菲菲叫道：“你站住！”叶天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欧阳菲菲道：“总不能让你白来一趟。爹爹，他在西夏中了怪毒，你给他瞧瞧吧。”欧阳雨心下暗笑，却故意冷冷的道：“他中毒与你何干？你们的事，我懒得理会。”欧阳菲菲道：“正如爹爹所言，怎么说他也是神剑岛的客人，还在巧云手中救了二姐，咱们若慢待了他，传出去恐遭天下人耻笑。”

众人见她神色忧虑，便已猜透了她的心思，却都不肯说破，倒要看她如何收场。叶天道：“三小姐的好意我心领了，此毒虽然怪异，却于性命无忧，大不了从此以后我再不动武，做一介常人罢了。”此刻他心里的伤，可比失去武功更要命百倍，哪还有心让欧阳雨疗毒？倒恨不得立时毒发，死个干净。

萧见月明白师父的难处，说道：“吕承欢说劫匪中有一名和尚，怀疑是少林与萧家合谋，云霞禅师又怎不盼望真相大白，为少林洗脱罪名？师父只需修封书信，先莫透露实情，只请云霞方丈率领少林诸位高僧赴神剑岛共商劫案一事，待云深到了，我们便以尸体同他对质，在这铁证面前，他如何狡辩？”

欧阳雨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我这便写封书信，令人送往少林。见月，你把尸体带到后山寒潭，浸在水下，可保尸体不腐。”萧见月在神剑岛生活了十余年，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当下应了声：“是。”合上箱盖，扛起来向后面走去。

叶天和萧见日无事可做，便也随着他来到后山。神剑岛本就是个避暑的绝佳所在，这后山更是清凉无比，愈往前行，愈有种阴冷刺骨的感觉。萧见月笑道：“此乃寒潭所致，即便内功深厚之人，浸入水中，不出一个时辰也会冻毙。”叶天咋舌道：“活人自然受不了，贮存尸体却再好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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