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泛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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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天不喜欢喝茶是有个原因的,幼年家境贫寒,年岁又小,自然从未尝过茶味。后来被堂兄接到家里,叶琼对茶叶这东西极为敏感,闻上一闻,也要连打几个喷嚏,若再喝进肚子,那便如喝了毒药无异,因此在叶家完全见不到茶叶的影子。再后来,叶天到了天山,更加无茶可喝,方才这一口,却是他有生以来头一遭品到茶味,虽然觉得终不如酒好,但对堂兄的谈茶变色也颇不以为然了。

李云开品着香茗,眼望叶天,悠悠的道:“前几天有两位西来的客商,在‘唇齿飘香’用饭,谈到边城之事,我才知道南、北高楼已不复存在!唉,华青藤和史留芳堪称一代奸雄,到头来竟为了骷髅塔拼得玉石俱焚,尤为可笑的是,被传为奇谈的骷髅塔,居然没有丝毫灵异之处。”

叶天心弦猛地一震,骷髅塔,是个让他一触即痛的东西,雪域边城,实在带给了他太多的伤害,屈指数数至今不过月余,每念及此,他都难免要痛上几日。今天本是湖光月色,把盏言欢,尽可开怀一笑,然而李云开突然提到这个,叶天脸上立刻浮起悲切之色,持杯的手也不禁颤抖起来。李云开对这些恍如未见,继续笑道:“可叹‘天下第一奇女子’华大小姐也为此玉殒香消,她所深爱的那个男人却到了济南。”

叶天苦笑道:“的确可惜,唉,江湖之人,为何总要一决高下,两败俱伤?两位前辈苦斗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李云开道:“因人而异,有的人视名若命,有的人则视作粪土,他们孤傲自负,痴爱武学,正属于前者。”

众人一边品茗,一边听他纵论天下英雄,好不惬意。叶天忽然提议:“闻说嫂嫂歌声甜美,妙绝天下,何不趁此月圆良夜,让小天一饱耳福?”此言一出,蜂儿和胭脂便从左右缠上了她,沈玲珑连连摆手道:“这几日嗓子也哭哑了,怕会让你们失望。”

李云开放下茶碗,指按琴弦,笑道:“自从嫂夫人出嫁,我也好久未听嫂夫人唱歌了,便弹奏一曲,以为伴和。”胭脂道:“是呀,是呀,我来跳舞。”蜂儿笑望叶天,道:“我们两个笨蛋便只有欣赏的份儿了。”

笑闹之间,却见几只大船飞快的靠拢过来,数十名劲装大汉昂首而立,一道道目光如刀如剑,狠狠的瞪视着舫内诸人,在他们胸口,皆绣了个端端正正的“惠”字。欢快的气氛戛然而止,众人心头都掠过一丝不安。叶天望了一眼李云开,笑道:“元宵佳节,还有赛龙舟助兴吗?”李云开微笑道:“那自然最好不过,我们也不必载歌载舞,一边饮茶,一边观赛,请。”二人托起茶碗,只管喝茶谈笑,对舫外的一切置若罔闻。

三女却没有他们那般大胆,一双双美目盯着外面,生怕那些如狼似虎的恶汉冲进来似的。大船围成一圈,将画舫裹在核心,众汉忽然擎出短弓硬弩,对准画舫激射过来,一时有如狂风卷来的暴风骤雨,遮天蔽月,破空之声不绝于耳。三女吓得连连尖叫,却不知该往何处躲藏,大笑声中,乌黑和银白的两团光华匝地而起,织成一道纵横、眩目的光墙,箭矢撞在这“墙”上,立时四处飘零,没入湖中。

船上众汉射了一回,见难以奏效,纷纷弃了弓弩,操起兵刃,从四面八方向舫内扑来,空中霎时人影乱飞,诸般兵器霍霍挥舞。李云开为叶天斟满茶,道:“饮茶。”叶天持杯在手,笑道:“从此以后,戒酒喝茶。”手腕猛地一振,长剑脱鞘而出,头也不回的反手一撩,挨到门前那二人胸前各中一剑,登时皮破血流,惨号着翻身栽倒。

叶天哈哈大笑,仰头一饮而尽,却在这时,李云开的铁戟从他腋下急速刺出,尤如划过一道黑色闪电,噗的刺入一大汉心口。这时的他笑容全无,明亮的双眸扫过船上尸体,沉声道:“王府爪牙,该杀!”叶、李联手,石破天惊,众汉失去了方才的勇气,纷纷顿住身形,黑压压挤满了船板。

一名阔脸汉子向叶天背心一指,厉喝道:“徐瘦竹,死到临头还敢负隅顽抗?若肯乖乖就擒,周某可保你痛快一死。”听这口气,俨然是众人之首.

叶天微微一怔,回头笑道:“这位周兄请看仔细了,在下并不姓徐,更不叫什么‘瘦竹’、‘胖竹’,既然是场误会,各位的无礼我们也不予追究,快快去罢。”说着又为自己倒满了茶,刚刚入口未等咽下,便听刷的一声,那周姓汉子道:“这个人不是你是谁?”

叶天再次扭头回望,只见他手中提着幅图画,画中一人浓眉俊眼,棱角分明,委实与自己颇为相像。叶天骇异至极,噗的将口茶水喷在图画之上,众人吃了一惊,纷纷后退,听他说道:“哪个狗、娘养的坑害老子!这画像从何而来?”

周姓汉子道:“自是王爷给的,你还有何话说?”叶天彻底糊涂了,不知他所说的是哪个王爷,更不知那个狗屁王爷怎会有自己的画像,难道真会这么凑巧,“勾魂画师”徐瘦竹竟与自己如此相似?他忽然哈哈笑道:“拿笔来,我倒要为你们画个像,看看究竟死是不死。”这本是戏言,众汉却登都面露惊惧之色,匆忙扯袖遮住脸颊,生怕给他画了魂去似的。

周姓汉子怒道:“怕什么?立刻动手,看他如何作画!”当先踏步向前,手中钢刀斜劈而下。众汉一想果然不错,遂又振作精神,一窝蜂的冲向舱门。这次抢先出手的是李云开,铁戟呼的一声,挟着风雷之势,从叶天身侧掠过,那劲风吹得他满头银丝飞飞扬扬,衣襟、袖袂一同飘了起来。

叶天耳中是众人惨号、惊呼之声,心下却赞叹不已:“他的武功,比之我的想象更胜一筹,婷婷英雄榜上那些人物,没一个是浪得虚名!”忽觉头顶劲风激荡,忙抖剑上举,架住几柄刀剑,顺势一抹,那几人便又中剑而倒。

叶、李均非好杀之徒,只要众汉不上来纠缠,他们便即停手,至始至终,二人都不曾挪动分毫,不明就理的,还以为他们妄自托大。这样一来,剑戟交织,忽闪忽熄,伴着明月的光华,时而如水银泻地,时而如白云出岫,惨烈的博杀之外,又飘荡着二人爽朗的谈笑声。

叶天见众汉已杀红了眼,全不顾自身生死,一味的死缠烂打,不由叹了口气,苦笑道:“不知是哪位王爷,能让他的手下如此卖命!”李云开道:“他们胸前有个‘惠’字,该是惠王府的人,听说徐瘦竹正是一头白发,却不知相貌与你还有这许多相似之处,哈哈。”大笑声中,戟上月牙劈在那周姓汉子头顶,他已是最后一个,随着他的缓缓倒地,喧闹了半天的画舫终于平静下来。

月满中天,夜色如水,秀丽的大明湖上,飘满了浮尸,湖水被染成红色,空气之中,似乎还弥漫着一种血腥味。三女何曾见过这等场面,早已吓得花容失色,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及至此刻仍沉浸在极度的恐惧之中。李云开皱了皱眉,高声叫道:“靠岸!”

李云开微微一笑:“虚浮之名,不提也罢,当今江湖,正是群雄并起,哪有高下之分?唯有剑帝欧阳雨的天下第一才让人信服,‘一柄帝王剑,光华照乾坤。天下谁敌手,侠气更无伦!’若追溯到三十年前,更有两位杰出的人物,一为‘剑魔’孤月,一为‘刀煞’鬼灵,他们在武学上的造诣,便欧阳雨也望尘莫及。只可惜两个人斗了一辈子,最终决战于泰山玉皇顶,那时我二十出头,有幸见到这场旷古绝今的巅峰之战。正是通过对此战的观摩,我才领悟到武学的真谛,从此成名。”

胭脂赞叹道:“江湖上竟还有这等前辈高人,那岂不成神仙了?”李云开笑道:“若真是神仙,便不会死了。二人大战三昼夜,最终孤月剑毙鬼灵,自己也落得伤痕累累,飘然遁去。据说他重伤之下,武功尽失,很快便也悄然而逝,两位绝顶高手,竟连个传人也未留下!”

“是你?”三女瞪大了眼睛,异口同声的惊呼出来。蜂儿仿佛见到陌生人一般,重新打量着他,吃吃笑道:“华大小姐原来是个瞎子。”叶天探手入怀,摸出那只玉镯,心中往事沉浮,竟自呆望着出了神。

胭脂道:“这是从你那旧衣中滑落的,被老板收了去,如何又回到你手上?”叶天叹道:“这是婷婷的,她当然要还我,其实婷婷也并非如外面传言般美丽,她……她很可怜。”正是各人有各人的悲哀,各人有各人的不幸,若非他这当事之人亲口说出,三名女子绝不肯相信华婷婷可怜。

李云开道:“很多事让人意想不到,你竟然拥有那样一身好武功,相信不久的将来,骷髅塔的平庸、华婷婷的秘密,包括你的名字,都会传遍江湖。”叶天摇头道:“粗拳笨脚,怎能同李温侯相提并论?婷婷留传于世的,除了一段传说,便只有那卷《武林英雄榜》了。李温侯高居前三,对江湖子弟来说宛如天外神龙,遥不可及,我也没想到李温侯会是这样的平易近人。”

几个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叶天身上,想知道他的决定是什么。叶天生性放、荡,最喜闲散,一想被那些繁琐杂事纠缠,头便大了一圈,尤其对着嫂嫂,忍不住便想起堂兄的所作所为,再大的家业,终非义取,他有何脸面去接管?但碍于嫂嫂满怀厚望,又不好立刻回绝,便道:“我与江南萧家结怨,他们很快便会寻仇上门,快活林的墨老板有恩于我,总不好拖累了她,待解决了此事,再接管生意不迟。”

“江南萧家?”沈玲珑失声惊叫,她和蜂儿、胭脂虽非江湖中人,但都出身江南,对江南萧家自然耳熟能详,除胭脂早知此事外,沈玲珑和蜂儿俱都刚刚听闻,故而甚为惊惧。

李云开微笑道:“江南萧家虽然势大,却也无须惧他,何况萧过芝只是旁枝族人,非萧家至亲,倘若萧家兄弟真的寻上门来,只需知会一声,我自会调停此事。”一句话使得三女尽现欢颜,“神戟温侯”李云开的名气更在萧家兄弟之上,他若肯出面,便不怕萧家兄弟不卖个人情。

华婷婷乃女中翘楚,同为女子的沈玲珑等人自都对她崇拜至极,如今听说华大小姐钟情于人,那个人又到了济南,惊讶之余,无不满怀期待,但想见识那究竟是何等人物,竟能打动华大小姐的芳心?

蜂儿道:“那人是谁?”李云开笑而不答,只定定的望着叶天。叶天料想他对边城之事已了如指掌,便不隐瞒,苦笑着道:“是我。”

叶天啧啧称奇,心道:“喝杯茶还要这么麻烦,终不如酒好,买来便喝,这人真是个‘茶痴’,我倒尝尝他这茶究竟有何妙处。”

冲过茶碗,李云开再将刚开未开的热水冲入茶壶,这才一一分给众人。叶天将茶碗举到鼻底,深深吸了口气,但觉芬芳馥郁,果然诱人,便小啜一口,一道清洌的热气直沉心底,忽然之间,竟有种魂飞体外,空灵清净之感。

李云开拍了拍手,一名婢女捧着托盘进来,将副精美的紫砂茶具摆放在众人面前。李云开笑道:“今日元宵佳节,得与三位名媛共聚一堂,实乃平生之大幸,我有一盒好茶,拿来与诸位共赏,聊以怡情,兼庆佳节。”说着拾起茶壶,放在身边炭火盆中,慢慢烧着。

在叶天看来,茶乃风雅之物,非他这种俗人所能享用,再好的茶,也还不如一碗黄酒来得痛快,因此目光游走,想寻些酒来喝。却瞥见李云开身后躺着一杆单月铁戟,通体乌黑,乃玄铁铸就,虽也尖利,却不像普通铁戟那样锋芒毕露,只泛着种乌蒙蒙的暗光。叶天暗自叹息:“兵器如人,淡泊中更显卓绝,初见婷婷《武林英雄榜》时,哪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与大名鼎鼎的‘神戟温侯’同船共饮!”

蜂儿和胭脂不禁相视苦笑,尤其蜂儿记起自己曾说了不少叶琼的坏话,也不知叶天当时有没有放在心上。

沈玲珑睫毛一垂,微微笑道:“那也没什么,如今听说你那要命的毒伤已然好转,我高兴还恐不及,这便回家吧?你大哥不在了,一片家业终须有人打理。”

寻了半天,也没见到盛酒的器具,不禁奇道:“当此月圆之夜,泛船湖上,竟没有酒喝吗?”李云开正从盒中夹出块茶饼,小心翼翼的用剪刀剪碎,投入宜兴壶中,道:“茶乃天地之灵物,生于明山秀水之间,与青山、明月为伴,以清风、云雾为侣,表山川之灵气,集天地之风露,含英咀华,吐香蕴玉,比之沾染诸多俗气的杯中之物,岂可同日而语?当此良辰美景,明月佳人,何不超脱凡俗做回神仙?”

沈玲珑道:“叔叔有所不知,李温侯从不饮酒,叶郎在日,每每处心积虑要将他带入此道,都没能使他滴酒沾唇。”

叶天对李云开那些溢美之辞全然不懂,但想来他对茶是极其喜爱的了,失望之余,哂然笑道:“我一介粗人,只怕浪费了李温侯的好茶,但有酒时,便神仙也不想做了。”众人皆笑,李云开提起炭盆上的铜壶,将沸水冲入宜兴壶中,又道:“此乃产自建安北苑的贡茶,名为‘小龙团’,非皇亲国戚,便想瞧一眼也难,这是我费了很大力气,才央得薛太保从宫中讨出一盒。而这壶中之水,却是取自我们济南的趵突泉。趵突泉为济南七十二泉之冠,其水澄碧,清醇甘冽,冬夏如一,烹茶最为相宜。”一边说着话,一边用铜壶里的热水浇淋紫砂壶身,然后以初沏之茶冲杯,舫中立时香气飘飘,一种幽雅之韵悄然而生。

蜂儿和胭脂听他这声称呼,愈增骇异,齐道:“你……你叫她什么?”蜂儿率先转过念头,大悟似的道:“哦,叶琼……叶天,原来……原来你们是兄弟!”

李云开走上船头,招手笑道:“我们已恭候多时,请上船。”解下一匹悬花的红绫,向空中一抛,展了开来,笔直的伸上小桥。叶天道了声:“多谢。”挽着二女踏上红绫,有如腾云驾雾一般,踩着红绫进入画舫,径去拜见沈玲珑。二女俱被他这身轻功惊呆了,直到置身舫中,才如梦初醒,姐妹相见,自然格外欢喜。

坐定之后,李云开道:“小天,自打你离开玲珑小雅,音讯全无,嫂夫人日夜担惊受怕,差人四处寻找。后来在‘唇齿飘香’给我撞见,便去告知了她。听说你平安,她才放下心来,央我约你到此相见。”叶天自责道:“都怪小天一时粗心,只顾求医,来不及知会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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