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五十、品甜【月中跪求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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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今夜,欧阳刺史能到扬州商会的庆功晚宴上,喝上几杯,实属破天荒之举。

众人荣幸都来不及,对于所谓的中途离席,自然毫无微言。

至于这位年轻的刺史大人,会不会有酒量不好、狼狈而逃的可能性……

从酒宴上脱身出来,欧阳戎眼眸微醺,一路上,他脑海里闪过了很多东西,思绪十分跳脱。

有龙城梅鹿苑窗台上被人浇水的摇曳兰花。

有青铜短剑上的奇怪刻字。

有前几晚夜深人静时,小墨精妙思偷偷起床溜出衣柜,翻找他的衣物包裹里有没有其它坏女人痕迹,所造成的鬼鬼祟祟声响——吵得他有点睡不着觉,只好演一个翻个身把它吓回去。

除此之外,还有上次在幽静小院后厨灶台上,绣娘瘦弱却炙热烫人的体温,还有那被他种满了草莓印的一侧光滑锁骨。

其实绣娘太瘦的缘故,当时他霸道的抱起她去灶台时,腰间位置也被她下方的瘦纤盆骨咯疼了,只是当时欧阳戎没说……

种种感官,重重念头,从他眼睛前方飞跃而过。

最后伴随着后方天际突然炸响的一道烟花,全部归一,合一为一道安安静静的倩影,占据这一时的心湖全部。

欧阳戎眼眸倒映烟花。

绣娘现在在干嘛?等他,还是睡了?

欧阳戎回首望向了星子湖对岸某处位置。

不见幽静小院的灯火点亮。

刚刚傍晚的时候,他其实已经让裴十三娘去幽静小院知会一声绣娘,他不晚上回去吃饭了,想必她是应该早睡了吧。

“明府,咱们现在去哪?”

听到小心翼翼呼喊,欧阳戎回过神来。

转头看了眼,是跟随而来的燕六郎。

还有裴十三娘也跟来了,正不近不远的吊在后面。

刚刚一路上,欧阳戎微醺出神之际,二人都是默默跟在后方不打扰的。

此刻瞧见燕六郎主动和欧阳戎说话,打破了沉默,裴十三娘立马快步上前,亦步亦趋跟着欧阳戎,柔声关心问:

“公子要不要回绣娘的院子,去看看她。”

欧阳戎没有回答二人。

燕六郎不禁多看了眼裴十三娘,眼神稍有诧异。

诧异女子的直觉。

“嗖嗖”的几声,三人刚告别的酒楼方向,又有数道烟花直冲云霄,划破春日迷醉的夜幕,响彻整座星子坊。

相信其它坊的百姓估计也会好奇,好端端的为何放烟花。

估计也只有这批扬商才如此豪横,一个庆功晚宴都搞的如此声势浩大,各种庆祝。

不过倒是便宜了爱看烟花的孩童们,眼下的浔阳城内,也不知道多少孩童在漆黑院子里乘凉吹风,仰望烟花,小脸憧憬。

欧阳戎突然转身,朝青羊横街走去。

燕六郎、裴十三娘不敢问,默默跟上。

来到青羊横街,因为今日刚搬入新家,四处打量熟悉的缘故,大部分的院子都灯火通明,没入睡的人家很多。

欧阳戎似是只想逛逛,再视察视察有没有问题,他走走停停,忽然在一处院子前停步。

院子里灯火亮堂,隐隐有一道老妇人坐在凉椅上吹风的身影。

燕六郎看了眼这间院子,突然觉得位置有些熟悉,好像以前来过。

不等他多想,前方伫立的明府身影,已经动了,走进院中。

燕六郎、裴十三娘老实跟了进去。

欧阳戎一进院子,就惊动了这一家子,他虽然没穿官服,但是下午在青羊横街街口的剪彩礼上,这些入住的人家大都见过他的样子,明白欧阳刺史是一个俊朗小伙,这很好辨认。

这一户人家姓程,热情招待起了欧阳戎。

欧阳戎询问了一番,望了一圈院子,又瞧了瞧刚刚坐在院子里的程家老妇人。

这处院子,是建在当初青羊横街汪家的旧宅原址。

欧阳戎屡次从容女史和浔阳王离闲那儿,听说这件事。

容女史每次提起,都有点失落,浔阳王也心心念念着。

眼下,重新建起新宅,可汪家母子已经不在,他们惨死后,家中其它数子,都做鸟兽散。

眼下青羊横街重建,也没人再回来继承此宅了,于是入住了这一户程家租客。

欧阳戎收回目光,虚寒问暖了一番,让他们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来提出来。

少顷,眼见无事,欧阳戎温声告辞,程家人热情欢送到门口。

这时,程家老妇人进屋,去而复返,推开子女搀扶,取了一份灰布包裹出来,固执塞进了欧阳戎的手中。

打开一看,是满包的蜜饯,用杨梅制成。

欧阳戎下意识的递回,要婉拒。

程家老夫人摇摇头,往前推了推他的手臂,一家人满眼殷切期盼。

这是他们家乡那边的特产,蜜饯本身也比较珍贵。

算是这个时代的孩童之间,最受欢迎的零食之一,不过蜜饯一般都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吃得起,普通人家,就像这程家人,只能自己摘一点野果杨梅来做成蜜饯,虽然味道会差很多,但好歹有的吃,主要是逢年过节给孩子吃,或者供给嘴苦的老人。

欧阳戎抿嘴,在众人目光下伸手,准备捻一颗。

这时,裴十三娘突然上前,帮忙接过了这一大包的蜜饯。

燕六郎也立马贴近,率先捻起一颗,放入嘴中,迅速嚼咽下去。

过了一会儿,他朝欧阳戎点了点头,似是在说味道很甜,

欧阳戎没去看二人,自若捻了一颗,放入嘴中。

“收起来吧。”

吩咐一声裴十三娘,他转过头,诚恳道谢了程家老妇人。

走之前,欧阳戎在门槛处,停步回首,看了一眼住进了新宅、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嘴中含了许久的蜜饯,隐隐有些回甘,确实蛮甜的。

三人离开青羊横街。

湖畔散步,朝马车那边返回。

路上,裴十三娘抱着蜜饯包裹,燕六郎抱刀跟在后面。

欧阳戎头不回的开口,打破了寂静:

“十三娘怎么也来了,不在宴会主持场子?”

“妾身还是喜欢跟在公子身边,感觉自在一些。”

“放在以前,你可是一点也不自在。”

欧阳戎轻笑一声。

裴十三娘犹豫了下,干脆大胆道出:

“以前是很怕公子,现在虽然还是挺怕,但是多了一份心安在里面。”

“嗯,心安。”

裴十三娘点头复述,望着他的背影道:

“不光是在公子身边待的心安,在星子坊,在浔阳城里,也待的心安。”

“以前就不心安吗。”欧阳戎笑问。

“以前妾身总把自己当一个他乡之客,想着赚到钱就走,哪里能赚钱就去哪里,赚不到钱了,就立马脱离,去下一个能赚钱的地方,就像是旅人脚下的一站又一站一样。”

裴十三娘抬起头,认真道:

“偶尔夜深人静时,心里会有些空荡荡的,梦醒那一刻,一时间会不知道自己是身处哪里,或者说,在哪里其实都没有区别,如同幽魂。”

“那现在呢。”

“现在……妾身认识了公子,认识了燕参军,认识了不少有趣的浔阳人,这段日子,又说服同僚一起,把大部分的钱投入到了这座星子坊。

“公子,妾身以前还没有太多感触,但是,当看着这些宅子一点一点的建起来,看着它们平地起高楼一般,看着这些入住人家的阖家团圆,她们脸上的欢声笑语,妾身突然有些明白,公子想做的到底是什么了。”

欧阳戎默认不语,走在前面。

裴十三娘说到这儿,语气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摇头道:

“其实说起来,刚开始遵循公子的吩咐,建造这些不赚钱、难回本的普通宅子时,妾身心里还是有些滴血的,感觉是糟蹋了白花花的银子,甚至觉得不赚都是血亏。

“但是,当渐渐接受了它们,当看着它们真建成了,真住进了人,看见今日这全员欢喜的热闹景象,妾身突然心里松了口气,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糟糕,觉得隐隐还有一些安稳。”

“安稳?”燕六郎挑眉。

“没错,安稳。”

裴十三娘颔首,眼神有了些光彩:

“若是按照以前妾身性子,全造成豪宅大院去买,虽然赚得的更多,但是心里只是把它当一门生意去做,生意当然是利润至上,妾身只追求更高的利润,这些宅子再豪华再精致再无与伦比,也不过是一份买卖的东西罢了,妾身只谈钱不谈感情。”

“现在呢,是谈感情了吗?”

“也不算是,这青羊正街的宅子建完后,妾身突然觉得心里很踏实,这种踏实感,已经很久很久没体会过了。

“唔,妾身第一次做生意赚到钱,拿去改善娘家人生活时,体会过一次,当时觉得,是凭妾身自己本事干的,是妾身有做生意的天赋,那时既兴奋又激动,看见家人高兴的笑脸,妾身心里还很踏实。

“可是到了后面,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越来越追逐最大化的利润,其它好多东西都渐渐丢掉,包括一些伦理纲常,一些同情心,甚至爹爹娘亲,妾身都回去看得少了,只是定期送一份银子过去,让他们在老家衣食无忧。

“但妾身却飘忽不定起来,从扬州到现在江州,认识公子前,心已经彻底安定不下来了,好像只有赚到一笔笔利润,一步一步得到更光鲜的身份,才能隐隐摸到一些活着的存在感,但还是很虚,经常半夜梦醒……”

她抬起头,轻声道出:

“刚刚妾身陪公子进程家人的院子,妾身竟然有些闲情去瞧屋檐、门扉、围墙那些细节做工,心中颇有满意之感,它们可能比不上那些豪宅大院精致,但就是让妾身有耐心看,妾身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说的有些乱了,公子和燕参军勿怪……”

裴十三娘叹了口气,有些嘘唏,又有些解脱的吐了口气。

欧阳戎轻轻点头,没再说话。

燕六郎随口朗笑:

“十三娘就是心安了呗,用明府的话说,这就叫异化,权力和武力是最容易异化人的,其次就是钱。”

“异化吗……”裴十三娘仔细咀嚼起来。

“没错。”

燕六郎重重点头,敬佩的看向明府默不作声背影:

“你现在这样,才是正规买卖,以前那种逐利太过病态了,容易撞到南墙,或者说,单纯的钱生钱是没止境的,用钱调动资源,去做一些实打实的事,才是踏踏实实,此心才安。”

他眼神有些追忆:

“做买卖是这样,做官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以前在龙城的时候也是这样,直至遇见明府,跟随明府之后,也生出你这类似的安定之感。”

裴十三娘脸色怔怔,望向前方安静的欧阳戎。

这时,三人来到了马车边,相续停步。

欧阳戎接过裴十三娘带来的蜜饯,上车前,拍了拍裴十三娘的肩膀。

“十三娘早点回去休息,六郎,上来。”

留下了百感交集的裴十三娘,燕六郎跟着欧阳戎,上了马车。

一炷香后,马夫阿力看见,这位燕参军一脸严肃的下车,匆匆离开。

马车继续前行中,车内,欧阳戎打开了装蜜饯的包袱,看了一眼。

弯腰从座位下方,掏出一只小酒葫芦,放在耳边摇晃了下,掺杂符灰的粘稠浊酒,装了满满一葫芦。

欧阳戎沉默了会儿,闭目进入功德塔。

视线落在了小木鱼上方的青金色字体上:

【功德:八千三百零一】

一场晚宴加上饭后散步的功夫,又涨了小一百。

功德值难得如此充足。

欧阳戎抿嘴,离开了功德塔。

睁开眼,他视角回到了略有颠簸的昏暗车厢。

“今夜又要幸苦阿力了。”

欧阳戎突然开口。

外面传来阿力的闷声:

“不辛苦,俺带了口粮,愿守公子。”顿了顿,他破天荒问了嘴:“公子,那寺庙里是不是有危险?”

这位质朴汉子的直觉,欧阳戎不答,轻声:

“在承天寺后门,找个隐蔽处停下。”

“是。”

车厢内,欧阳戎靠坐椅背,低着头,手掌轻轻拍打着膝上的一包蜜饯与一只小酒葫芦。

眼神有些幽幽,看不清表情。

“嗖。”

“啪啦——!”

湖对岸的夜空又有一道烟花,划破天幕。

欧阳戎眼神复明,转头看了会儿窗外昙花一现的烟火。

眸子出神片刻。

“等等,先去下那间院子。”

阿力似是愣了下,不过立马答应:“是,公子。”

马车调转方向,驶向了不远处湖畔的幽静小院。

欧阳戎低头,打开蜜饯包袱,从中捻起一枚蜜饯,用小师妹留他身边的手帕,小心包裹起来。

他把这团手帕与小酒葫芦一齐塞进座位下方,放在琴盒旁边。

做完这些,马车已经来到幽静小院门口,缓缓停下。

夜色已深,欧阳戎瞧了眼,院子里乌漆抹黑的。

按照绣娘、方家姐妹的健康作息,早睡觉了,他来得太晚。

欧阳戎手拎一包蜜饯下车,看了眼院门,没有犹豫,推门而入。

他脚步很轻。

穿过寂静无声的大堂,走到后院。

几间厢房漆黑安静。

他将这包蜜饯放在石桌上,碰到了东西,低头一瞧。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顿时看清楚了石桌上面,正有几盘菜肴被竹篮罩盖着。

他手背下意识碰了碰碗身,不知道是不是春日天气转暖,还是他酒醉清醒后有些体凉,碗身隐隐透着些许温热。

欧阳戎抿嘴,站了一会儿,转身就要走人。

今夜,承天寺那边,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解决。

就在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脆响:

“珑玲——!”

欧阳戎身子一顿。

“啊、啊……”

黑暗中,有女弱弱唤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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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摆庆功宴的酒楼规模不小,比之云水阁也不遑多让,距离星子湖还不远。

来到湖畔吹风的欧阳戎,回首看了眼身后方那座酒楼的璀璨灯火。

星子湖畔轻扬的晚风一吹。

欧阳戎颇晕的头,顿时酒醒了不少。

过于理智行事的人,偶尔沾一沾酒,醉意微醺的状态,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甚至令裴十三娘在内的一众扬州商贾们感到与有荣焉的了。

今夜过来参加晚宴,也是破例中的破例。

欧阳刺史重新上任以来,你看哪场宴会酒席他去参加过?

什么,欧阳刺史不是出得名的千杯不醉吗?

……

但是就算是说清楚,依旧难以抑制一众扬商们对这位刺史大人如同江水般滔滔不绝的敬仰之情。

这么顾家有原则,简直是大周好男人。

连几个月前浔阳王府主持的元宵晚宴他都请辞没去,令一众远道而来,慕名欲见的达官显贵、世家子弟们遗憾离场。

若不是临近那元宵晚宴末尾时,小公主殿下替他传话,带回了一篇压服全场、事后公认为元宵词第一的《青玉案·元夕》,否则一些闲言碎语都可能少不了。

公家事务明明这么繁忙。

而这些时日,他还能常来星子坊,把一些精力放在星子坊统租房改造这种切实浔阳民生的事务上面,已经是难得可贵。

但是也可看出这位年轻刺史大人的高风亮节。

用扬州商会会长裴十三娘某次不经意透露的话说,欧阳刺史每天晚上,都要回家吃晚饭,风雨无阻。

当然,裴十三娘没说是哪个家。

年轻的刺史大人一次离席如厕后,临时有事、中途走人的消息传来。

一众参与星子房统租房的扬商们并没有多少意外。

谁不知道欧阳刺史是大忙人,刺史府、江州大堂两手抓,肩挑江州一城十三县,又身负替陛下建造东林大佛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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