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咦?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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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容易生非,闲着使人发霉。弹了一个月的琴,我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无聊是种病——得治。

唉,我叹了口气。

“停!停!停!主子,求您别猜了。”兆瑞一脸失望,毫不客气地打断我未完的猜测:“真相就是——香骨店的老板姓仪!”

“哦,”我淡淡地应了声,也没什么稀奇的。

等等。

“我什么时候姓仪了?”

兆瑞撇了撇胡须,回我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花间洗砚池,世间仪公子”。

“这都传了一个月了,主子真是孤陋寡闻,”兆瑞又拨弄起毛球来,“上月的花朝节上,有一位冯秀才。会上见到了一个俊公子,惊为天人。回去以后,就茶不思饭不想。卧倒在床一个月,每日只念着‘仪公子、仪公子’,”

“哦,”我听了听,这也没我什么事,我又不认识冯秀才。

兆瑞见我反应平平,撇了撇嘴:“我还特地让人,前去打听了一下,”

“回来的人跟我说,冯秀才见到的那位公子——穿着一身月白长袍,别着一支青木发簪。眉间一点朱红,眸中星光涌动。朱唇轻抿,墨发轻绕,整个人浑然羊脂玉雕……”

“停,别加词,讲重点!”我连忙打断兆瑞这个话匣子。

“嘿嘿,我一听,这不是主子您吗?”兆瑞一脸谄笑,“也就没放在心上,谁知竟传了一个月,”

“行了,”我打了个寒颤,“那个冯……冯秀才?我知道是谁了,”

三人成虎,古人诚不欺我!

上个月的花朝节上,人山人海。到处人挤人的,怪闹心。我就寻了个僻静处,准备躲个清闲。

不想,身后突然有人唤了一声:“咦?公子~”

我一时好奇,便转过身去。只见洗砚湖边的台阶上,站了一个面色蜡黄的书呆子。手中的砚台滚落了下去,竟还没有察觉。

我索性上前一步,替他拾起来。也不知怎么地,那书呆子突然后退几步,两脚踩空,径直向湖里栽去。

得了,砚台也不用捡了。我只好跳进湖里,将那笨书生捞起。眼见书生没事,我又衣衫已湿。就与旁人打了声招呼,返回了香骨店里。

那位书呆子瘦骨伶仃,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这次落水,不躺一个月才怪。

兆瑞抓耳挠腮:“我就知道,任何美事沾了主子,就生不出半点风花雪月来。”

“幸好那位冯秀才,当时喊了‘咦公子’,而不是‘呀公子’或者‘哇公子’,”

兆瑞一本正经地看向我:“您想想,蛙公子、鸭公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开饭馆嘞!”

“胆子不小了,竟敢排遣起我来,”我斜睨了它一眼。

兆瑞若无其事,继续滚着绒线球。

我移开伏羲琴,径直走到美人榻上。扯来木台上的素锦团扇,遮住一张脸面小憩会儿。

这一睡,天竟黑了下去。

兆瑞扒在绒线球上,不时吧唧着嘴,涎水忽短忽长。我寻了个帕子,给它盖在身上。

夜有些凉,月光洒在地上,投下细碎的霜。窗外树影斑驳,枝叶重叠交错。

忽~忽~忽,院中大风刮过,又不知丛中花落几何。

长夜漫漫,寒重露浓。我提笔坐在案几前,又将《兰亭》临了几遍。

天色晦暗,愈发看不清,我挑了挑案上的油灯。

阴风袭来,檐下的红灯笼,吱悠转个不停。

今晚有客至,我提笔又写了一个字——至。

一柄长剑喂入颈间,寒光折射到墙面上分外刺眼,丝丝血珠又渗了出来。

我抬头轻笑:“客从远道来,定是乏了,何不坐下,喝杯热茶来?”

颈间的剑应声而落。

“不知公子——可做死人生意?”没有温度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来人一袭黑衣,像只幽灵蛰伏在那里。黑巾遮住了大半张脸,乌黑的眼珠露在外面。

他神情专注,身子略弓起,指腹摩着剑面。鬓角四周的硬发,一丝不苟地收拢于脑后面。

我继续写下一撇,落完这字最后一笔。今儿,倒是来了个胆大的。若我敢说个不,怕是想将我,变做那死人吧。

“做,怎么不做?只要你付得起起价格,”我噙着笑说。

“那就有劳公子走一趟了,”来人抱剑作揖,低垂着眉眼。周身笼罩在阴影中,一时竟瞧不出悲喜。

“且回你家主子,明晚可至府中。”

那人足底一滞,恭谨地点了点头。又如来时般,无声无息地退去。

将军府,我写下这三字,又提笔圈了起来,今儿倒是个好兆头。我搁下纸笔,收拾了案几。取出香具,略做准备。

将军府的生意,自然要用心些。只是不知,这将军想要谁的命?罢了,罢了,多想无益。左右都不过是个死人,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我仔细地捣烂了曼陀罗花瓣,挤出了些红色汁液来。又兑了点忘川水,倒了些香粉和粘粉,搅在一起调和一番。很快就制出了香泥,我小心地揉搓起来。

半干的香,此时已经有些成型。如这般,只消过上一晚,助宁香便可使用。

四更的梆子打起,我吐出胸中一口浊气。蓦然回首却见铜镜内,映出一个骇人的身影。

素指纤纤染腥红,青丝拂面映修容。

我端着洁净的面孔,做着恶修罗的行径。

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呼~我熄了油灯,转入寝帐中。

待明日,剥皮抽骨。

“主子可知,江阳城十大未解之谜,如今只剩九个?”兆瑞抖了抖鼠须,卖着关子说。

“哦,莫非王员外选出了文武女婿,裴老爷鉴定出了真假文笔……”我掰着手指,一个个猜去。

“上次出门是什么时候?”兆瑞一边推着毛线球,一边好奇地问我。

“花朝节的时候,”我停下拨琴的手,略回想了一番。

噗嗤,兆瑞笑了出来,毛球也不滚了。两只贼亮的鼠眼,不怀好意地瞟过来。

……

自来此地,已经三年有余。我在此间三生路上,开了一家店,一家香骨店。收人执妄收人命,全世人一场梦。

香卖有缘客,一命换一梦。

兆瑞乐此不疲地滚着绒线球。闻我叹息,便回过头来,口吐人言道:“主子,怎么不出去走走?”

我摇了摇头,兴致缺缺。

齐世子突然沉默了很久,那天他陪我喝了很晚的酒。

如今十多年过去,我的琴技依然没有长进。

最近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香骨店的买卖,停了小半年。

我坐在白绒垫上,无端地拨弄着琴弦,调子时断时续不成曲。

拾一树繁花,而今,执种已开。

卿怎可不来?

厅内冷冷清清,琴声清清冷冷。

齐世子在世时,常摇着扇子叹息说:“阿仪,你的琴太冷,没有热情。”

犹记得那日,我仰面回答:“我不爱琴,自然没有热情,弹琴不过是——让自己身边有个声音,”

闻到执种成熟时,

能织魂补魄,改人生死。

我筹谋千百,一路走来,踏白骨皑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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