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
忙到傍晚，灯一亮，她心里也放松了，陆吟总算有了个散步的地方。
郁颂看陆吟关心她的手，补充说道，“我生得白。”
“这跟你生得白有什么关系？”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祖师爷照片，刚准备提“拜师”的事，又听到陆吟迷惘的声音：“我真的能和他们好好沟通吗？”
郁颂心里犹豫了，陆吟现在说到家里的事情，她再说收徒就有点不合适。可是她连教学大纲都想好了。
她按捺住心情：“当然，你在我们面前一点都不凶。”
陆吟说：“我应该怎么做？”
郁颂卡住了。她由爷爷一手带大，性格也随了爷爷的缄默少言，她的词典里没有“沟通”这个词汇。和其他人沟通更谈不上，她是个莫得感情的人。短短三天的工夫，陆吟给她出了好几道难题，都是她从来没做过的。
她低头，偷偷地发消息给小姑：“如果我离家出走，你会怎么样？”
小姑回复：“放、放鞭炮？”
郁颂再发消息：“我想改善我们的关系，我应该怎么做？”
小姑回消息：“QAQ那可真是老天开眼，你终于要把郁仿秘籍给我了吗？”
郁颂明白了，把手机放回兜里，不再理会兜里“笃笃”的振动声。
郁颂对陆吟说道：“投其所好。”
“啊？”
郁颂慢慢说：“他们喜欢什么？”
陆吟说：“我爷爷喜欢王羲之的字，我爸最近喜欢湾流，我妈一直想养鳄鱼。”
郁颂吐口气：“还真是了不起的爱好。他们有没有稍微小一点的爱好？”没想到这三个爱好里面，最容易完成的是妈妈的，可上哪去找鳄鱼？总不能去动物园偷吧？
陆吟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送他们东西？”
郁颂点了点头：“你以前送过吗？”
陆吟点头，又摇头：“生日、节日送过，这种情况没有送过。或许可以试试。”说完拧了拧眉，“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回去，上哪里找礼物？”
“这不难办，”想起陆吟家人的爱好，郁颂顿了顿，“他们考虑换个新鲜一点的爱好吗？”
第二天清晨，赶集。
“哞哞哞——”
“欧啊——欧啊——”
陆吟恍惚地看着眼前经过的牛车、驴车，觉得自己一定是没睡醒。她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然后紧握住郁颂的手。
郁颂紧张：“怎么了？”
陆吟沉着地学了声驴叫：“欧啊——”眼神一动，兴奋溢于言表，肩头跟着颤动，“驴啊！是驴啊！”
见陆吟一脸开心，郁颂提议道：“你要去摸摸吗？”
陆吟腼腆了：“可以吗？”她偷偷地瞄了一眼驴，“它会蹬我吗？”
陆吟有点不敢，她只在电视上见过驴，怕被驴蹬。但又架不住心里的新鲜和好奇，在驴车旁跃跃欲试。她刚准备伸手，驴有了点动静，她又立马缩回手，朝郁颂小声道，“我不敢。”
郁颂也小声道：“它转过头去了，趁它不注意。”她拉起陆吟的手，轻轻地伸向毛驴。
两只骨节明晰的手在阳光下重叠交握，分外好看。
陆吟脖子僵硬，紧张地点了点头，等手触碰到毛驴，毛驴没有动静，她才僵直地摸了几把。她小声对郁颂说：“我也摸过驴了。”
郁颂竖起大拇指：“你真厉害。”
陆吟得意地笑，笑得耳朵发红。
郁颂抿起唇角，陆吟的笑好有感染力，看着就让人开心。她道：“我们去前面挑东西？”
“好呀。”陆吟朝驴说道，“驴兄，后会有期。”
她自然地捞着郁颂的手，与郁颂十指相扣，语气兴奋：“这儿有点像窜货场。”她停了停，“不过窜货场没有驴。”
郁颂看了看她们交握的手，心中一甜，脸上不动声色：“还是不一样的，这儿没有王羲之的字。虽然没有字，但是有毛笔、墨水。”
这个地方离厂群近，每个月四号、十八号都有一次集会。
两人走到书摊前，陆吟拿起毛笔，在郁颂手背轻轻一撩：“痒吗？”
陆吟眯着眼睛朝郁颂笑，郁颂的心被撩了一撩，她停了半拍：“你爷爷使得惯这种吗？”
陆吟没有松开手，仍旧拉着郁颂，用另一只手挑选毛笔：“估计禁不得他用，他平时没事就喜欢写两笔画两笔。”
“那他应该有很高的造诣？”
“还行。”陆吟心想道，能开个国际书画展？
“再挑两瓶墨水。”郁颂补充道。她没再继续问，猜想陆吟爷爷可能就是个喜欢书法的普通老人家。
买了几支毛笔和墨水后，陆吟随口一问：“你爷爷喜欢书法吗？”
“一般吧，我小姑还没出生那会，倒是有不少人向他求字。”之前在新闻上看到过，她爷爷的字贴在一个上将的门口。
在陆吟的脑海中涌现了一个热心的老人家，逢年过节给左邻右舍写春联。她道：“你爷爷和邻居一定处得很好。”
郁颂心想，这跟邻居有什么关系？她道：“想好送爸妈什么了吗？”
陆吟摇头：“你有建议吗？”
经过玩具摊子，郁颂脑海里一闪，她拿起摊子上的一个玩具：“这个怎么样？”
看着郁颂手中的塑料鳄鱼，陆吟眼睛一眯，眉头一跳，惊喜道：“这个好！”
逛没多久，集会不远处传来“刺啦”的刹车声。伴随刹车声，还有惊呼的人声，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往刹车的豪车看去：
“我居然在集会上看到这种级别的豪车？车主不会在这里等人吧？”
“怎么可能！你见过哪个富豪过来赶集的？”
“这不可能……”
在万众瞩目中，司机下了车，他身着白衬衫黑西装裤，背脊挺直，目光深沉，朝集会的方向望过来。在所有人的屏息中，他绽放灿烂的笑容，朝集会的两个小姑娘挥手。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又到了两个小姑娘身上。
只见两个小姑娘，一个抱着塑料鳄鱼玩具，一个拿着飞机模型。
“……………………”
陆吟和郁颂朝豪车的方向走去，集会上的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给她们让开一条宽敞明亮的道。
他们望着她们离开，仿佛她们披着金灿灿的光。
这刺目的光芒！
集会再一次人声鼎沸，富豪们这是来体验普通人的快乐？？看来有钱真的很不开心，需要通过这种方式排解压力，你看一件小小的玩具，让她们笑得多么开心？这种平凡人的幸福，想必她们也很羡慕吧！
陆吟走到车旁，脸颊红通通，对郁颂说：“要不是这次我栽了，我真想带你回去。”
郁颂点头。
陆吟道：“等我处理完家里的事情，就来找你玩。”
郁颂：“好……我等你。”一想到两个人来的路，她要一个人回去，她心里就十分的怅惘。
陆吟上了车，心中不舍，探头去看车外的郁颂。
郁颂定定地看着她，仍旧保持着刚才的目光。
“忘了给你。”陆吟探出半截身子。
“什么？”郁颂连忙上前。
陆吟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掏出手，大拇指和食指比着。她说：“一个比心。”
郁颂伸手，握住陆吟的比心，低声道：“……记得给我发消息。”
看着渐行渐远的车，郁颂一直站在原地。等车再也见不到，她才转身往窑厂的方向走。走了没两步，手机“笃笃”地振动。她拿出手机看，是陆吟的消息：“你在干什么？”
郁颂抿起唇角，打开手机相机，拍了拍脚下的地面。
很快陆吟收到郁颂的消息，郁颂发来一张图片：“在走路。”
车子开出西郊，往繁华市区驶去，约莫过了一小时，开进一个静谧的地段。这个闹中取静的地段，聚集了京城大大小小的名流。陆家便是其中之一，陆瓷最早起源、兴盛于明朝，代代相传，到清末已成一方气候。
好几百年历史的世家，在现在的京城极具声望。
陆宅也屹立在这地段的中心位置。
陆吟并不是很情愿回家，下了车往屋里走也是慢慢吞吞。
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屋里的吵嚷声：
“什么补习老师？你又给陆吟报了什么补习班？我说她最近怎么没去瓷厂了，赶紧把你的什么班停掉，瓷厂少得了她吗？”
“爸，我一向尊重你，可是在这件事上，我决不让步。医生的通知书您没看到吗？陆吟右手的毛病，已经被认为不再适合于这一行……我在为她的未来做打算！”
“她怎么会不适合这一行？你去看看，这一代里面有谁比她更适合？手怎么了？她就算是废了，也要给我废在这一行上！”
“你还是她爷爷吗？”
“我看你不像她妈，你一点都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我就想要她有只健康的手，有个健康的人生！”
“…………”
陆吟右手抽地一痛，愈发不耐烦起来。她推开门往屋里走。
屋里的吵嚷声戛然而止，他们没有想到她在门外，个个涨红脸瞪着她。
陆吟拧着眉头，拿出塑料袋里的笔筒，把其他东西“咔嚓”扔进垃圾桶，转身往楼上跑去。
“哐当”甩上房门，陆吟把笔筒妥当地放在桌上，她捏着隐隐作痛的右手，像一条被抛在岸上的鱼，瘫坐在凳子上大口地呼吸着。
两年前的一天，她的右手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刻花了一件瓷瓶。从那天开始，她右手的毛病成为陆家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不一会儿，门外有了叩叩的敲门声，陆吟把右手背到身后，面无表情地打开房门。
“这是什么？”陆妈拎着陆吟扔掉的塑料袋。
陆吟道：“我和朋友一起买的，她说这样会让你们开心。”
陆妈脸色好看了一些：“你朋友真懂事，叫什么名字？”
陆吟低着头没说话。
陆妈又说：“爷爷专程过来看你，你下来打个招呼。”
陆吟：“我累了。”
陆妈皱眉，有很多想说的，但又都憋了回去。很久之前女儿的性格还好，就是做事高调了一些，这没有什么，但自从两年前她的手出问题以后，整个人就乖张起来。像只刺猬一样。她越来越不懂她，越来越不知道怎么跟她交流。
陆妈：“那你休息吧，休息好了，我们再跟你说学校的事情。”
“哦。”
关上房门，陆吟仿佛失去所有的力气一般，把自己甩在床上。
手机“嗡嗡”振动。
陆吟拿出手机看，看到郁颂的消息：“今天应该有月亮，可惜你不在。”
陆吟哑然失笑，想起郁颂要指着月亮，成为她师姐的事情，她拿起手机回复：“你真厉害。”总是出现在她每一个不开心的时候。
陆吟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家里的事和自己的事，去想窑厂的事情，去想郁颂。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一直睡到大半夜，手机“叮咚”“叮咚”几声，陆吟惺忪拿手机看，是“琉璃厂”论坛用户们的艾特消息：
“明天就是论坛的面基大会，铜锤老大过来参加吗？”
“铜锤你一定要来啊，‘一文不值’都说要来，这可是你扳回一局的好机会！”
<li style="font-size: 12px; color: #009900;"><hr size="1" />作者有话要说： 面基大会~
感谢 后妈X5、已婚妇女、ruia_lanX5 的地雷
陆吟心情轻松，倚坐在栏木上看着外面的杂草，随风飘摇的杂草，此刻也变得轻盈起来。她说道：“我爷爷发话了，我明天估计得回家。”说完看了郁颂一眼，郁颂面色如常，和她一块坐了下来。
郁颂的心猛地一沉，沉得她需要找个东西倚靠。她恍惚道：“那你和家人好好沟通。”
因为你喜欢我，而我没什么值得你喜欢，我觉得不好意思。郁颂心想道。
郁颂定定地看着陆吟。
陆吟意会了，点了点头：“谢谢。”谢谢你拿我当最好的朋友。
她抬眼见到郁颂脸上的汗珠，连忙从兜里拿出湿纸巾，不由分说地帮郁颂擦拭。
她打心底里认为，郁颂是为了逗她开心。
郁颂僵了两秒，低眼看陆吟精致的眉眼，陆吟生得明艳张扬，连眼角都有点微微向上翘的妩媚。可此刻在灯光下，变得有些柔顺体贴。她心里紧张，任由陆吟替她擦拭，也忘了替祖师爷收徒的事情。
郁颂解释道：“所以有点什么，皮肤上就特别明显。这根本不疼的。”郁颂抓了抓手，给陆吟演示，“真的不疼。”
陆吟讷讷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陆吟指尖滑腻，轻触到郁颂的肌肤，她拿眼去看，愣了一愣，不由得握住郁颂的手指。她摊开郁颂的一只手，郁颂的手光洁白皙，此刻多了一点青紫的印子。她心中一拧，轻轻地抚了抚：“你忙了一天吗？”
“没有。”郁颂这句话是实话，她根本没注意时间，一心想着陆吟有多么不容易，为了她待在这么一个无聊的地方，好不容易有个散步的地方还没有灯，没有灯哪能行？磕着碰着怎么办？
陆吟轻声说道：“我们昨晚回去，你说要出去拿点东西，留我一个人在寝室，我还以为你生我气了。”
她昨晚和朋友聊天时还说，是不是她提议给郁颂开窑厂，打击到郁颂的自尊心了？分析后，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心里忐忑，睡也没睡好，等郁颂回来，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她心里一松，就那么睡了过去。
画像上的中年男人，是她见过除自己家祖师爷外，最好看的古代人物像，双目炯炯、丰神俊朗。
此画像笔精墨妙、呼之欲出，绝对出自名家手笔。而画像上的男人，也一定非富即贵。
“啊？”郁颂这才想起陆吟说梦话，问她是不是生气了。她不知道陆吟为什么这样说。
陆吟看了看廊上的串灯，眼角弯了弯：“现在我知道你没有生我的气。”原来昨晚是去拿串灯了。
“嗯……啊。”郁颂脸颊阵阵发热，抬手拿湿纸巾，细声地、笃定地说道，“我没有生气。”
<li style="line-height: 25.2px"> 陆吟“噗”地笑出声：“你哪儿找的画像？”
画纸泛黄，但难掩材质顺滑、珍贵，上头的人物像更是栩栩如生。
陆吟多看了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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