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酒十二盅

烈酒只这一眼，就怔然不动了。

女子黑发流滑似锦缎，亭亭玉立，一转身看向烈酒。

烈酒透过她大红盖头，仿若见得到苍白面孔下，眼角一点猩红坠泪。

也因此，万千百姓恭迎，皆挤在将军府门外围观，多少人争破头皮也抢得不少红包，红包内皆是九个铜板，寓意长长久久。

却没料到这长久也不过笑话一场。

就在当日拜天地时，洛尘修不见了。

所有人都帮着烈酒找遍将军府和王爷府，毫无踪迹。

烈酒一人站在喜烛前，站了整整一宿。

她其实是去追过的，只不过一路被拦了回来，眼睁睁的看着洛尘修驾马而去。

拦着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效忠于她的十二女将。每一人都同她出生入死，却十二人有八个爱洛尘修！

十二女将，烈酒的左膀右臂。

说来可笑，她也是不信，却不得不信。

她不甘心。

她咬唇忍住呜咽，握紧的拳头颤抖着，指甲入掌三分都无法抑制，齿缝里想要溢出的痛哭。

她不甘心。

可她知道，就算她再不甘心，不会有人替她将洛尘修带回。

也是从这一日起，烈酒成为煞气鬼面女罗刹，皆传言洛尘修王爷被逼无奈娶了个“悍妇”，宁可逃婚不娶，违抗天命，也宁死不屈。大家反过来同情洛尘修不畏皇权，不惧悍妇，为自己争取自由，民间百姓纷纷效仿，更是编制戏剧，引得众人大批围观水泄不通。

流言蜚语之下，曾经踏破门槛求娶将军的权贵世族纨绔子弟们，对烈酒那是唯恐避之不及。她从此成了所有人眼中无人肯要的“女魔头”。说书人还将她描绘成了青面獠牙的怪物，在战场三头六臂嗜血屠杀，大人们就编出来烈酒恐怖的样子，说是不听话就会被烈将军抓走吃肉，吓得小儿哇哇啼哭。

烈酒回忆中断，却依旧在梦中，她只能看着曾经独自痛哭的她，想要给曾经的自己一个拥抱都穿透而过。

她知道曾经大婚最终的结局是什么，是一切出于洛尘修之手。

他永远那么高如云端月，永远戏耍别人为趣。

于他而言，天地不过一场棋局。

别人皆是他棋盘之上一枚供他取乐的棋子。

洛尘修带给烈酒的永远都是痛。

剜心之痛。

烈酒就在这梦中，一遍又一遍的经历这场大婚。所有人都看不见她，听不到她呐喊，甚至没人感觉得到她在场。

她从痛苦难过，到无助绝望，又到心灰意冷的麻木。

一动不动坐在墙角。

她这一生，为爱所死。

心死成灰。

醒不来，逃不过，舍不得。

这黑影带给她的，真是一场大戏。让她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到当年每一个人的嘴脸。

然而七年之后，这回忆之痛也及不上当年千分之一。

烈酒掏出怀中的匕首，直刺眉心。她眼前大婚的场景开始扭曲起来，每一个的笑容都狰狞的仿若厉鬼，影影绰绰，更仿佛是在嘲笑烈酒的不自量力。

刺痛感让烈酒耳朵嗡嗡声响变成了铃铛清脆的叮咚。这次的叮咚声并没有让她快速醒来，而是还在梦里。

烈酒抬起头来，锐利的眼眸盯向还在哭泣的她身上，环顾一圈，发觉有几个黑影绕在她身侧，窃窃私语，贼眉鼠眼。

她忽然记起大婚之日，不仅拜堂前厅她的暗器迸射而出，险些洞穿留白的心脏，幸好她拉了留白一把，躲闪及时。不然留白命丧于此，整个将军府皆要陪葬。

她只是以为机关年久失修，让手下更注重保护留白，让留白早早退场。没料到竟是有人密谋置她于死地。

当时机关的位置正对着她，她却因为留白忽然站在她身前而幸免于难。

如今看来，七年前她辉煌时。已经为自己埋下来无数祸坑，等着她去踩。想必婚房起火一事，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当日晚间婚房顷刻间火光冲天，众人忙乱提水浇水却是迟迟不灭，直到房屋烧了个干净。别说洞房，就连洛尘修也没来。烧房之人还真是多此一举。

铃铛声越来越弱，快要听不见，烈酒慌忙拿匕首刺了自己大腿，痛感能让她清醒，也能更清楚的听到铃铛响。

铃铛声最终还是消失。

万籁俱寂。

烈酒静静的蜷缩在一角，面无表情垂着脸，接受被困入梦境的现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但她的却越来越困倦，精神极差头痛欲裂。正当她又要晕倒之时，听到步履声由远至近，夹杂一句：“惹事的女人。”

只见鲤鱼精温润如玉的站在她面前，衣襟翻飞，眼波深如古井暗含关心。把她揽入怀中用着不容人抗拒的力量，冲她挥袖的瞬间，微凉的薄荷茶香冲入鼻底，她的意识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永华眼眸冷淡凝视梦中如同戏剧一场，指尖拨挑，轻点按压之间场景随之灰飞烟灭。待他清理了个干净之后才满意的的抱着烈酒转身出这场困境，他极为仔细的拢着怀中纤弱女子，看她一弯皓雪脖颈，步履渐轻，像是怕吵醒怀中人一般。

待永华出了烈酒梦境醒来，刚刚睁开双眼，便看到江澈一张放大的脸。他微微一怔，只见江澈抓着他的肩膀开始摇晃起来，大吼大叫张牙舞爪的问道：“烈酒呢，烈酒呢？她还好吗？你有将她带出梦境吗？我提的法子可还管用？”

“劳驾，让让。”永华起身坐在床边，抬头示意江澈让开脚下的位置。

江澈不动，俯首看着他，面色带着执拗认真。意思显而易见，若是永华不说烈酒如何，他是死也不会让开的。

“她无大碍，待她自然醒来即可。”永华懒得和她僵持。

江澈听后，侧身给永华留出过道。看他离开之后，去道观后厨找了个小道士，要了些糯米和杂谷豆类倒入盆中用水浸泡，他就在旁边等着浸泡半个时辰，拿出了奇门遁甲书细看着，等泡好之后倒出罐中，放在火炉上慢炖，又加了些枸杞红枣。

既然烈酒安然无恙，他便做一些吃食，待她醒来之后可以多吃一些。

江澈看着书，忽然就走了神，想起烈酒曾经叱咤风云的样子。

一身烈酒红衣，穿梭于黑甲之中。耳边烈风呼啸，刮面如刀，袭卷起她的披风飞扬。

她仿佛是地狱杀神，在战马之上疾驰而至，手中拎着敌方首领的头颅，黑甲纷纷退散犹如蝼蚁。

“告诉我。”她面色沉静语气温柔：“是谁？”

是谁杀了烈酒前锋将士，陈褚。

黑甲四散退后，将心已失军心溃散，留了一人出来。

烈酒长戬如箭，扬臂直插，长戬穿透盔甲，钉人入土。

一线血迹喷射，在他周围的兵将脸上绽放血色妖花。

敌人更是仓惶逃窜。

“记住！谁杀本将军手下兵将者，本将军便宰了谁！五湖四海，无一例外！”

烈酒扔下手中头颅，策马扬鞭。马蹄踏踏远走。

江澈在那时阵外等候，他想，她是怎样一女子。

怎样的女子，他如今都不懂。

则定吉日良辰，十里红妆，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当时留白已是称帝，赴约亲临，特赐黄金万两，玉如意一对，绸缎四匹，珠宝不尽。

果然平安果寓意平安，她年少天真，饥饿万分将平安果吃掉的那一刻，就注定不能平安的将这场婚礼举行完毕。

那些本该消散于锦台楼阁宫墙繁华内噬心的记忆，已经被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可还留在谁的记忆中？

犹记七年前，烈酒将军大婚。

“嚓。”

匕首直插黑影眉心。

“你…你…”黑影撞在地上，砸起干草飞溅，“你怎看得到…”

那是烈酒当年亲手所点。

这身装扮，是她烈酒大婚之日，一日成名。

一片沉寂。

一人迤逦着大红长裙，凤冠霞帔，手中掂着一个苹果，已啃的稀碎，只剩果核。她气质从容，站在万人瞩目之下，依旧尊贵如九天玄女，惊心动魄。

黑影不甘心的逐渐消散，却用尽全身力量，幻化出一道透明水光，也向着烈酒眉心射去。

凭烈酒多年来对危险的直觉来说，躲过这一击十分简单，但没想到，有人推了她一把，她向前猛冲了几步。

黑影也只是暂时狂乱，转而又寻烈酒极速飞来，一道黑弧撞碎树身，大树躬身将黑影反弹出去。

烈酒目光如炬煞气逼人，依稀是当年叱咤风云的少年将军。只见她闭起眼睛呼吸悠远，一丝细微异响，顺着她手中匕首如箭，矢如流星。

水光直射入脑，烈酒身体向后一仰，也倒在地上，失去知觉。

她又入梦。

四周张灯结彩，十里红毯，百里灼灼桃花树上挂着红色长带，随风飞扬。烈酒看得到所有人欣喜的面孔，都在望向一处。

黑影听到云姑姑三个字，发出一声低哑的怒吼，在空中飘忽不定，若隐若现，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烈酒趁机退到旁边树后，琉璃眼眸中闪现摄人杀意，“呛”一声匕首出鞘。树顶，一片叶子瞬间坠落。

气氛凝窒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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