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香山传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天，崔儿突然发起了高烧。这一下，整个白家乱作一团，老妈子们都没了主见，只是急得掉眼泪。男人们分着几拨人马行动:一路人马快去请洛阳最有名的儿科名医方先生；一路人马去洛阳城北邙山翠云峰著名道观上清宫请李半仙算一算吉凶；一路人马去老城东邙山南麓洛河北岸的洛阳著名寺院白马寺，请那里的高僧为崔儿念经祈福，祈求大慈大悲观音菩萨保佑。

方先生火急火燎地赶来了。首先摸摸脑门，热得厉害！方先生急忙吩咐用湿毛巾贴在崔儿头部。接着把脉。方先生半闭着眼睛仔细听脉，渐渐露出讶异的神色:“奇怪，这脉搏总把不住，时急时缓，不时还有惊悸的症状，这病来势凶猛……”

于是方先生开始抓药，吩咐将药熬成药水，强行灌下。糊弄了好一阵，高烧退了一点，崔儿也清醒过来，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闪舞小说网www

巨大的悲痛需要人分担，谁能分担这样的悲痛？微之，元九，元九是这个世界上最知心的兄弟，只有他能够为我分担这人间最大的不幸，最大的痛苦，刻骨铭心的痛苦！乐天口里暗暗地呼唤着元九，呼唤着微之，一首《初丧崔儿报微之晦叔》又铺在书桌上，掺和着泪，掺和着血:

“书报微之晦叔知，欲题崔字泪先垂。世间此恨偏敦我，天下何人不哭儿。蝉老悲鸣抛蜕后，龙眠惊觉失珠时。文章十帙官三品，身后传谁庇荫谁。”

正是多凶之年，祸不单行。失去崔儿的悲痛还笼罩在履道里乐天的白家大院，新的噩耗又从西边的长安传来:乐天的挚友、诗友，乐天最最知心的好兄弟元稹去世了！

新的悲痛在乐天受伤的心上又撒了一把盐，那种双重的痛苦叫乐天欲哭无泪，只是呆呆地对着西边不停地呼唤着三个名字:元九兄弟……微之兄弟……元稹……我的元九兄弟……我的微之兄弟……我的元稹……

元九兄弟是大诗人，世人以“元白”并称，我应该用诗歌来哭他，哭元九兄弟，哭微之兄弟。乐天在书桌上写上了《哭微之》。不，不能只写一首，暂时写作《哭微之二首》吧，好了，开始写，忍住，不要流泪，不要把诗稿弄湿了，不要流泪，不要流泪:

“八月凉风吹白幕，寝门廊下哭微之。妻孥朋友来相吊，唯道皇天无所知。”

“文章卓荦生无敌，风骨英灵殁有神。哭送咸阳北原上，可能随例作灰尘？”

好了，暂时写这两首，微之兄弟你看到了吗？你乐天哥哥给你写了两首诗，元九兄弟你看到了吗？微之兄弟你看到了吗？你乐天哥哥给你写了两首诗，你一定看到了，一定看到了……

几天过去了，乐天心里仍然有东西梗住，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没释放出来。是了，我还有话对微之说。于是准备了礼物，不，现在微之不在了，不能再叫礼物，应该叫祭品，只有祭品他才能收到，于是乐天在微之灵前摆上祭品，乐天一边流泪一边念他事先准备好的《祭微之文》，一篇很长的祭文，文曰:

维太和五年岁次己亥十月乙丑朔十七日辛巳，中大夫守河南尹上柱国晋陵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赐紫金鱼袋白居易，以清酌庶羞之奠，敬祭於故相国鄂岳节度使赠尚书右仆射元相微之。惟公家积善庆，天锺粹和，生为国桢，出为人瑞，行业志略，政术文华，四科全才，一时独步。虽历将相，未尽谟猷，故风声但树於藩方，功利不周於夷夏。噫！苍生之不遇也，在公岂有所不足耶？《诗》云:“淑人君子，胡不万年？”又云:“如可赎兮，人百其身。”此古人哀惜贤良之恳辞也。若情理愤痛，过於斯者，则号呼抑郁之不暇，又安可胜言哉？呜呼微之！贞元季年，始定交分，行止通塞，靡所不同，金石胶漆，未足为喻，死生契阔者三十载，歌诗唱和者九百章，播於人间，今不复叙。至於爵禄患难之际，寤寐忧思之间，誓心同归，交感非一，布在文翰，今不重云。唯近者公拜左丞，自越过洛，醉别愁泪，投我二诗云:“君应怪我留连久，我欲与君辞别难。白头徒侣渐稀少，明日恐君无此欢。”又曰:“自识君来三度别，这回白尽老髭须。恋君不去君须会，知得后回相见无。”吟罢涕零，执手而去。私揣其故，中心惕然。及公捐馆於鄂，悲讣忽至，一恸之后，万感交怀，覆视前篇，词意若此，得非魂兆先知之乎？无以寄悲情，作哀词二首，今载於是，以附奠文。其一云:“八月凉风吹白幕，寝门廊下哭微之。妻孥亲友来相吊，唯道皇天无所知。”其二云:“文章卓荦生无敌，风骨精灵殁有神。哭送咸阳北原上，可能随例作埃尘。”呜呼微之！始以诗交，终以诗诀，弦笔两绝，其今日乎？呜呼微之！三界之间，谁不生死，四海之内，谁无交朋？然以我尔之身，为终天之别，既往者已矣，未死者如何？呜呼微之！六十衰翁，灰心血泪，引酒再奠，抚棺一呼。《佛经》云:“凡有业结，无非因集。”与公缘会，岂是偶然？多生以来，几离几合，既有今别，宁无后期？公虽不归，我应继往，安有形去而影在，皮亡而毛存者乎？呜呼微之！言尽於此。尚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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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天过去了，乐天的心态渐渐平和下来。他要写，他要把这巨大的痛苦记下！一首《哭崔儿》掺和着泪水摆在书桌上:

“掌珠一颗儿三岁，鬓雪千茎父六旬。岂料汝先为异物，常忧吾不见成人。悲肠自断非因剑，啼眼加昏不是尘。怀抱又空天默默，依前重作邓攸身。”

半夜时分，方先生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说了声“方某医术不精，对不起了。”就走了。女人们开始嚎啕大哭，乐天也瘫软在藤椅上激烈的抽泣，不停地用拳头捶胸口。

剧烈的痛苦向白家人袭来，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乐天夫妇。杨茵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不停地把头往所有能够接触的地方撞，几位老妈子尽全力招呼着杨茵。

乐天经过一阵极度的悲痛，终于强打精神来到杨茵面前，哭泣着安慰杨茵道:“不要那样，大人自己身体要紧，孩子们还需要你，你不能……只当原来没有生，我乐天命大，招不得儿子，但是我们还有女儿，有阿罗有银銮子，不要那样毁自己，不要那样……”

梦得想打开局面，到底还是笑了，开始频频邀乐天喝酒，不停地说着“来，喝酒，干！”

这时候乐天已经有了醉意，有了醉意，也就有了诗意，适逢梦得刚刚站起来准备外面去方便方便，乐天抓紧时机，一首《醉中重留梦得》又吟了出来:

“刘郎刘郎莫先起，苏台苏台隔云水。酒醆来从一百分，马头去便三千里。”

天黑时分，高烧又开始了，大家忙着灌药，方先生有点紧张起来:这病奇怪，怎么会有反复呢？按理说，高烧退下来了，病情应该好转了，怎么还会反复呢？”全家人心里又紧张起来。

接着崔儿开始说胡话。崔儿每说出一句胡话，大家的心就会痛一阵。杨茵已经泣不成声。“揪心”，没有亲身体验的人是不能真正体验这个词的含义的。此时的杨茵、乐天以及家中大大小小数十号人都深深体会到这个词的含义:“揪心”……

“仁风膏雨去随轮，胜境欢游到逐身。水驿路穿儿店月，花船棹入女湖春。宣城独咏窗中岫，柳恽单题汀上蘋。何似姑苏诗太守，吟诗相继有三人。”

梦得笑着说:“好呀，你白居易，我刘禹锡，加上韦应物韦苏州，不是‘苏州诗人三太守’吗？”说罢二人大笑。

梦得双手抱拳:“乐天兄弟稍等，梦得出去一下就来。”乐天一定要陪着梦得一起走，于是二人一起往外走。乐天不停地交代着关于苏州的事情:

“梦得兄弟，你到那边去要马上给我来信，把那山塘街的情况告诉我。闪舞小说网www说实在话，我就是对那山塘街放心不下。”

这一天，梦得终于来了。梦得一来，就要喝酒。席间，乐天看到梦得总是高兴不起来，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像当年那样充满活力。乐天知道，这人老了，心境自然发生变化，自己不也是一样么？于是一首《初见刘二十八郎中有感》就吟出口:

“欲话毗陵君反袂，欲言夏口我沾衣。谁知临老相逢日，悲叹声多语笑稀。”

“梦得兄弟，那年我要是不患眼病，我一定要看着山塘街建成功，我相信，到第二年，山塘街一定会建成功。只是那一场眼病给我的痛苦太大了。”

“梦得兄弟，你到那边去给我打听打听，当年那位给我送药的女菩萨是不是有消息，要是有消息，你一定要告诉我……”

第二天，梦得要走了。乐天送给梦得兄弟一首诗，一首《送刘郎中赴任苏州》:

三月初，乐天得到消息，堂弟白敏中由殿中侍御史出任为邠宁副使。www这一天，敏中来到履道里跟老哥道别，乐天自然很高兴，对堂弟说了一些鼓励的话，谈了一些在地方做官的经验。要求堂弟尽量跟一把手搞好关系，配合好一把手的工作。最后给堂弟送了一首诗，一首《送敏中归邠宁幕》，诗曰:

“六十衰翁儿女悲，傍人应笑尔应知。弟兄垂老相逢日，杯酒临欢欲散时。前路加餐须努力，今宵尽醉莫推辞。司徒知我难为别，直过秋归未讶迟。”

接着又得到消息，刘梦得被任命苏州刺史，不日将要赴任。乐天记起，五年前跟梦得在扬州相遇，那时候梦得已经得到消息，皇上要调他去苏州接乐天的苏州刺史任，可是后来新皇上登基，梦得就被留在京都了，想不到现在到底还是让梦得去了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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