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尔墩传

“天乐,你要干什么”孙明珠急了,冲过去挡在了窦尔墩前面,一把抓住韩天乐的手臂,大声喝斥,“一句话不说,见面就打人”

“啊哈!”随着一声咳嗽,对面的山头上又飞下一个人来。那人身子落地,就像一片树叶似的无声无息。窦尔墩和孙明珠一见都惊得目瞪口呆,话也说不出来,“韩,韩……”

来人正是鄂伦春人的头人韩金山,可现在却只有半截儿腿,自膝盖以下全被截去。看样子时间不长,被截断的地方还用白布包着，布上满是血迹。可见是情急所迫,否则,像这样双腿残废的人是不可能有如此举动。同时,也可以看出他武功之高,仅靠两个胳膊窝儿夹的木拐,能从那近百丈的山头上一跃而下,落地时还能稳稳当当,谁见了不惊叹

“韩,韩老前辈,”窦尔墩咽喉被韩盒山拄棍顶住,喘气都十分困难,想说什么,一时急得也说不出,“我,我……”

“说!”韩金山也将腰刀抽出,按在窦尔墩的脖子上,声色俱厉地吼着,“快说!”

“韩叔叔,你这是上人家的当啦!”孙明珠可急坏了,双手紧紧攥住韩金山的拄棍,眼泪都流出来了,几乎是一口气把话说出来,“我敢用脑袋担保,窦大哥绝不是那样的人!这是彼得使的离间计,他是想借刀杀人!”

“好,今天我就看侄女你的面,先饶了他!”韩金山抽回拐棍,拾起另一枝拐棍,双手支着,艰难地站起,炯炯的目光紧紧盯住窦尔墩说，“日后我要查出来,决不会轻饶你!”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金山才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弄进了一个山洞里,那个皮货商站在他的眼前,他的身边还站了十几条壮汉。看见韩金山醒来,那皮货商便命人将他扶着坐起,自己也坐在对面,显得十分客气地先冲着韩金山拱拱手,亲亲热热地告诉韩金山，他是俄国人,名叫彼得,是沙皇手下负责远东的大将军。今天找韩金山是想和他做笔交易，只要韩金山能带领卧虎岭上的鄂伦春人投降他们俄国,俄国便可帮助韩金山先征服关外的各族各派,扶他做关东王。然后再伺机发兵关内,推翻当今朝廷,让韩金山做皇帝。韩金山虽没见过彼得的面,但对彼得却早有耳闻。知道他为实现沙皇入侵中国的美梦,便自告奋勇做马前卒,乔装改扮进入我国关外,挑拨离间,造谣生事,挑起关外武林争端,杀害关外武林同胞。韩金山早已对彼得恨之入骨,更不会相信他的花言巧语,要不是因为中毒身体虚弱施展不了武功,早就和彼得拼个你死我活。因此,那彼得说得嘴直冒沫儿,韩金山却只闭目养神,一声不吭,到后来假装睡着打起了呼噜。彼得气得发了疯抽出叫腰刀凶狠地砍掉了韩金山的双脚,带领手下扬长而去。谁知彼得并不罢休,又假装好人到卧虎岭给韩天乐送信,撒谎说他看见韩金山不知被谁砍去双脚扔在山洞里。韩天乐正愁父亲失踪找不到,听到消息立刻下山。彼得却又带人半夜放火烧了卧虎岭。鄂伦春老少百余口全都葬身火海……

韩金山说到这儿,那两只冒火的眼睛突然盯住了窦尔墩,语调冷冷地说：“窦大侠,你知道彼得在山洞里还说了些什么吗”说到这儿,韩金山有意顿了顿,接着又说,“他说你窦尔墩已经投降了他们俄国,他已将女儿许配给你,你回来是做他们的内应……”韩金山说着,出手如电,放在地下的一根拄棍已被他抓起点在了窦尔墩的死穴上,脸色突变,语气冷冷地说,“老实说,有没有这回事”

“哎,一言难尽哪!”韩金山说着,便在孙明珠和韩天乐的扶持下坐在了地上,又摆手让窦尔墩三人陪坐在左右,长叹一口气,说出了一段令人伤心的往事……”

半月前的一个上午,韩金山正领着十几个随从在山里打猎,忽听前边不远处有人失声呼叫救命。韩金山本是一个侠义之人,听到喊声,连想都没想,便把手一挥,说句“快去救人”,便一马当先地朝着呼救的方向奔了过去。到了近前,立刻惊呆了。原来是一群恶狼困住了一个人。那人虽已爬到一棵大树上,但那树的周围，至少有上百条恶狼。那些恶狼有的狂嚎乱叫,有的拼命用前爪扒地,有的往树上爬,有的静坐等候,有的围着大树乱转,形态各异,充分暴露了凶恶贪婪的本性。

“快,快把狼赶跑!”韩金山一声大吼,便抽刀在手,奋不顾身冲向狼群。鄂伦春人祖辈以打猎为生,他们常年在山中转,有些狼是在他们刀箭下死里逃生,早已被吓破了胆,因此一见这些鄂伦春人,便怆惶逃掉。这些恶狼是靠成群而壮胆,有一个跑了,其他的也都慌了神儿,跟着都跑了。韩金山催马来到树下,冲着那树上被困住的人喊了几声让他下来。那人许是吓蒙了,仍紧抱着大树不动。韩金山便还刀人鞘,翻身下马,身子一纵,纵起了二丈多高,双手就势抓住一个大树枝儿,紧接着身子一翻,便站到了被困人身旁的树枝上,抱起那人,身子一纵,跳下大树,稳稳当当又落回到地上。他赶紧把那人放下,连呼带叫喊了老半天,那人才慢慢转醒。睁开眼睛,见是韩金山救了他,赶紧跪下磕头谢恩。韩金山把他扶起,谈话中才知道那人是个外地来的皮货商,进山想收皮货迷了路,被狼群围困了一天一夜。幸亏爬到树上,才捡了一条命。韩金山一听,赶紧让随从拾柴生火,烤刚打的野味为他充饥。皮货商也真饿急了,野味还没烤熟,便拿起来狼吞虎咽地吃。此时天已快晌午了,韩金山便和随从们也围在一起吃起来。可谁也没想到,还没等他们吃完,便都觉得头昏脑涨,眼前发黑,连哼都没哼,就先后昏倒在道,人事不省。

孙明珠没再说话,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裤,人影一闪,便隐没在路边的树林中

“唉!”窦尔墩不知为何长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咧嘴苦笑,随后追去。两个人各展轻功,鱼儿入水般踪影全无。

他们顺着江边溯江而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像游山玩水,又像考察地形地貌,从乌苏里江,一直走到黑龙江的上游,行程千余里。随着他们的脚步,春天也跟着到来。从冷酷无情、漫天皆白的冬天,走到这放眼是绿、百花盛开的春天,人的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孙明珠一直紧绷着的脸也渐渐有了笑容,话也随之多了起来。这让像个木头人一样跟在后边的窦尔墩也不再拘谨,紧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不知不觉中,他们巳从小兴安岭走到了大兴安岭。这里山更高,林更密,人也就更少。可让他们想不到的是,在这崇山峻岭之中,竟有一条长约百余里,宽约十几里的地下平原。那平原的四周全是数百、数千丈的悬崖峭壁,远远望去,就像一条卧地长龙。更令人惊奇的是,在那龙头的最上端,从四周的崖壁上流下无数条小溪。那些小溪聚到龙头后,都流进了像张开的龙口似的一条大地缝儿里。那地缝儿长不到二十丈,宽不到三丈,却容纳了几十条小溪的流水。那地缝儿也不知有多深,流水入地发出咕咚咕咚声,震得脚下的地仿佛在颤抖,周围的群山跟着回响。在离地缝儿二三十丈远的地方,有一个方圆四五里的湖泊,是地下几十个泉眼喷出的水汇聚而成的。那些泉眼喷出的水柱最高几十丈、最低一二丈。有的是一柱擎天,有的是无数细流;有的如细雨霏霏,有的如大雾蒙蒙;有的似跤龙出海,有的似鲤鱼跳跃。那些喷泉,形状无一相同,可谓千姿百态,美不胜收。不知是四周那些绿树红花的映衬,还是阳光的反射,那些喷到天空中的水五颜六色,就像雨后的无数道彩虹。同时,这里还是个天然的动物园。在湖泊中,有成百上千的天鹅、仙鹤在自由自在地游水,觅食。湖边的草地上,也有数以万计的獐狍野鹿在嬉戏,吃草……

“韩叔叔,你……”孙明珠一见首先跑过去,扶住韩金山,惊喜交加,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韩叔叔……”

“韩老前辈,不才窦尔墩在这里给您请安!”窦尔墩恭恭敬敬给韩金山行了个礼,这才手指韩金山的断腿问,“老前辈,记得您在黑龙帮郭帮主吊唁的时候腿还好好的,今天怎么……”

“韩天乐!”窦尔墩和孙明珠几乎同时惊叫,跑过来欲拉小伙子的手。谁知那小伙子竟把眼一瞪,挥拳朝窦尔墩打来。

“你,你,”窦尔墩大惊失色,赶紧闪身躲避。谁知韩天乐如见仇人,一拳紧似一拳,弄得窦尔墩手忙脚乱,步步后退。

“爱情谷,爱情谷!”孙明珠兴奋得满脸通红，不住跳着脚,抓住窦尔墩两手摇晃着说,“窦大哥,你听说过吗相传在很久以前,天上的一条黑龙和月亮上的玉兔相爱,后被王母娘娘知道,把黑龙罚下人间,用绳索捆着从天上扔下,掉到了这里。龙在天上可以腾云驾雾，在水中可以翻波搅浪,可落到这旱地之后便没了威风。身子被绑着,一动不能动。日子久了,风吹日晒,土壤侵蚀,绳子烂掉了,身上也开始腐烂,生满了蝇姐。王母娘娘做事更绝,下令不让雨神往这里下雨,却让日神天天往这里照射,并早出晚收。所以咱黑龙江,太阳在全国出得最早。天上不下雨,旱得地上的石头都裂开了缝儿,草木也都枯死,黑龙眼看就没命了。一只好心的飞龙鸟看见黑龙在昏死中始终喊着玉兔的名字,便趁黑龙苏醒时问清了原因,飞到天上给玉兔送个信。玉兔变成一个美女,偷着下了凡。因为天旱河沟都干了,地上找不到水,看着奄奄一息的黑龙,玉兔急得白天黑夜哭,用眼泪往黑龙身上滴。同时,还用两手不停地挖地,想挖通地河,取地下水救黑龙。玉兔日夜不停地挖,手指磨没了便用脚趾,脚趾磨没了，用头拱,用嘴啃,简直成了一个血泪人。玉兔的爱心感动了这里所有动物,那些天鹅仙鹤便从遥远的地方用嘴含水往黑龙身上浇。那些猿猴野鹿也从外地叼草咀嚼草汁往黑龙身上滴,连那些蝴蝶蜻蜓都用翅膀沾着露水往黑龙身上点,蚂蚁蜓蚓都帮着玉兔挖土,真是众志成城。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终于挖通地河,冒出水来,救了黑龙。就在黑龙和玉兔拥抱在一起互诉衷肠时,王母娘娘知道了消息,派天兵把玉兔抓走,压在了黑山下。黑龙因是天上之物,受天条管制,为救玉兔,便投胎做人。可当母亲把他生下后,吃奶时现了原形,被父亲误认为是妖怪,用菜刀砍掉尾巴,这就是人们传说中的“秃尾巴老李”。秃尾巴老李来到黑山脚下,拼命挖山,先挖了五个大坑,又从大坑底一直挖到老黑山下,终于挖通和玉兔见了面。劫后重逢,两个人抱头痛哭,那眼泪从黑龙挖进的地洞里冲出,变成了地下冰河。对王母娘娘的多次迫害,黑龙和玉兔满腔怒火,由于控制不住,竟从他们体内迸发出来,将老黑山穿透,变成了火山。黑龙和玉兔随着怒火从火山口出来,看见大火焚烧后,石头变成了金银玛瑜,树木变成了煤炭,泥土变成了石油,遍地都是宝,却没了生灵万物。为救苍生,黑龙和玉兔又偷偷跑到天上,找到主管月亮的嫦娥,请求允许挖掉月亮上的土,用来铺垫这块寸草不生的土地。嫦娥虽然明知要是让王母娘娘知道肯定不会轻饶,但还是点头答应了。黑龙和玉兔便不分昼夜地挖着月亮上的土,一锹锹,一筐筐,终于垫出了这一片黑土地。有了这黑土地,小草偷偷发芽,树木悄悄出土,大地变绿了,万物生灵渐渐多了起来。因为王母娘娘以前下过令,让太阳神多往这里照,却不让雨神下雨,这里便年年干旱,黑龙和玉兔便带领着那些刚刚复活了的大小生灵们开山劈石,挖河引水。人心齐,泰山移,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终于挖成了一条大河。有了这条大河,旱能灌溉,涝能排水,使这里变成了世上少有的一片黑土地。黑龙和玉兔又在这里开荒种地,植树造林。人们听说后,便纷纷来到这里。人越来越多,各种疾病也就接踵而来。因为玉兔在月亮上给王母娘娘捣药,知道很多天上的药方,便用这些药方给大家治病。为了让天下的百姓都解除疾病痛苦,玉兔便把这些药方的药熬在一起,倒进山上的一个泉眼里,人们有病喝了泉水就好,这就是举世闻名的药泉山。因为这里的气候寒冷,为了能让劳动一天的人们冬天也能洗上热水澡,黑龙和玉兔又到天上,取来王母娘娘瑶池里的水倒进山泉里,成了温泉。黑龙和玉兔相依相爱,白头偕老,为百姓做了一辈子好事。他们死后,人们为了纪念他们,便把他们领着大伙挖的大河叫黑龙江,挖河时的土堆成高山,成了防御外敌,保卫祖国边疆的天然屏障,人们企盼国家兴旺,百姓平安,便叫兴安岭。老黑山那五个大坑,是黑龙救玉兔时,挖山没有工具，硬是用手抓土,五根手指抓出了五个大坑,五指连心，人们便叫“五大连池”……

孙明珠说到这儿,突然抱住窦尔墩,依偎在那宽大温暖地怀抱里,脸上洋溢着无限幸福。半晌,才羞答答地仰起脸,用手指着喷泉上的彩虹,悄声说：“窦大哥,你看,那就是人们常说的北极光,平时很难见到,谁能见到就会给谁带来好运。还有这爱情谷,人们都说有情人如果能找到,跳进去,不管有多苦多难,都终于会成眷属。窦大哥,咱们今天找到了,我想跳下去,你呢”孙明珠说着,飞快地在窦尔墩脸上吻了一下,松开手,身子一纵,便跳下谷去，人在半空,还回头朝着窦尔墩挥手打招呼：“窦大哥,窦大哥……”

“进山”孙明珠抹了一把眼泪,毅然地转过身,语气坚定地说,“现在咱们虽然离开了,可我表哥他不会就此罢手,黑龙帮也不会放过你,再加朝廷、俄国,咱们先进山里躲一躲,找机会……”

“那,那,”此时的窦尔墩根本说不出什么,只能听从孙明珠的吩咐,“咱们……”

“明珠,小心!”窦尔墩惊叫着,也紧随其后跳了下去,并不停地喊着,“明珠，明珠！”

令他们欣喜的是这里的动物都不怕人。开始,他们怕惊扰那些动物,便小心翼翼地靠近湖边。那些獐狍野鹿只是抬头看了看,没有一点惊恐的样子。特别是那些幼小的动物,见他们来了,以为是来了新伙伴,把他们围在中间,伸出舌头舔手,叼他们的衣角。孙明珠高兴得像个小孩子,抱起一只小鹿,把脸紧紧地贴在小鹿头上,就像母亲抱着心爱的小宝宝,爱不够,亲不够,足足有吃顿饭的工夫,才仿佛从那无限幸福的梦中醒来,红着脸,低着头,羞怯地说：“窦大哥,咱们,咱们就在这儿落脚吧”

“这,这……”窦尔墩跟随孙明珠一路,从没见她如此开心过。现在见了她的表情,听了她的话,便已猜出她内心所想。本想不答应,但碍于情面,又不能不答应。正在为难之际,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虎啸,随着啸声,从对面的山头跃出一只猛虎。那虎就像几天几夜没吃食物,一落地便张牙舞爪,直扑那些早已吓呆的大小动物,祥和平静的草原立刻混乱起来。窦尔墩和孙明珠也都大惊失色,几乎同时跃起,各自伸手人怀,摸出暗器,正想向那猛虎发射,却又听见从对面山坡上传来一个人的大声吆喝。令他们奇怪的,那只威风十足的猛虎一听这声吆喝,就像一只听见主人呼叫的狗一样,乖乖地俯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紧接着,便见从山上如飞般地跳下一个人来。许是居高临下,或是轻功出众,这个人就像一个展翅的大鹏,凌空而降,稳稳当当落在了猛虎身旁,用手轻轻拍了拍猛虎的头顶。那猛虎竞像懂得他的用意,温顺地点点头,站起身慢腾腾串着那些动物的空儿,离开了草地,跃上悬崖,钻进了深山老林。

窦尔墩和孙明珠一离开珍珠岛,便都长出了一口气,身上也像卸下了千斤重担,立刻轻松了许多。同时，心里又都觉得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特别是孙明珠,竟停住了脚步,回过头去呆呆地望着远处的小岛,眼泪禁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她住在这里的时候，许是习以为常,并没觉出什么,可当她就要离开,而且可能永远离开,再回头去看一看时，这才觉得这里的一切都是

那样的可亲可爱。真舍不得离开这生她养她的地方,更舍不下那些朝夕相处的父老乡亲。特别像她这样的大小姐平时出门、丫环使女前呼后拥,一直送出多远。令天,没了那些派头，那份荣耀,那种热闹，心中难免涌起一种悲凉之感。

“咱们,”窦尔墩知道孙明珠是为了他才落到如此地步,心中既感激又内疚。本想安慰几句,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吭哧了半天才说了几个字，“咱们上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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